那媒婆道,“退还婚贴自是要退亲的。这里有二十两银子,是那汪家三哥儿强着汪老太爷汪老奶奶让送来的。你收下吧。”说着从袖中掏出青布包,推到常氏面前儿。
又道,“那汪家老奶奶说,先前送的礼也不要你们还。这二十两的银子,当作赔礼,你们且收下,也不要去告官,大家两好看!”
常氏看着这张婚贴,百味杂陈,嘴哆嗦着,怒视媒婆,“我家小姐一无失德之行,二无疾病在身,那汪家有何理由退婚?”
媒婆起身弹了弹衣衫,抚了抚鬓角,双手交叉合在身前,大红的帕子微微抖着,闲闲的道,“这位老嫂子,你也莫冲我怒。我方才已说,咱是受人之托。再说,那汪家三哥儿已年满十八,正是该娶亲生子的时候。你家这苏小姐现在可过得门儿?汪家老太爷老奶奶可是一心想抱孙呢。莫说你家苏老爷不舍得她这般早出门儿,便是嫁了,瞧她那身量可是好生养的?以我说,不如就此罢了,闹将起来,与你家小姐名声也不好。”
说着举步便要走。
常氏心中惊怒不已,哪里容她这么便宜的走了。一个挺身站起来,抓起银子与婚贴塞到媒婆子怀中,一只手扯着她拉带推搡,拉出正房门儿,怒气冲冲的道,“是,这事原不该与你发怒。你去与那汪家说,退亲可不是这么便宜的。他们汪家把我们家小姐当了什么人?求娶的也是他们,说退的也是他们。他们可是忘了当初是怎么哄我家夫人许了这门亲的?那时,我家小姐还不满十岁呢,现在倒嫌我家小姐年幼!你且将东西拿回去,待我家老爷回来,自去找汪家理论!”
又骂汪家,“忘恩负义的东西,当年若不是他们求着我家老爷入本钱到他家那不成事舅爷的生意里,我们老爷怎么会白白被人骗去几千两银子?那时拿我们当亲家,哭着来求,叫我们老爷不追究。现在倒好,自家银子没挣上几两,倒嫌弃起我们来了……”
常氏力道极大,将媒婆子拉的一路趔趄着出了正房。这媒婆本就知道这趟差事儿银子不好拿,再看苏家这小门小户的模样儿,便是将来有说亲的差事,也得不了几钱银子的谢钱,不讨她们的欢心也罢。
使劲儿挣脱开来,将婚贴银子往地上一惯,捋了袖子,指着常氏大声讥讽道,“莫说银子,单说汪家三哥儿转眼便是秀才官人,自是要再寻良配的。你家有什么?说句难听的话儿,如今归宁府嫁女,哪个不是成千上万的陪嫁?就凭你家这破铺子,你们当真能高攀个秀才小官人?”
嫌这话不解恨,又冷笑道,“我实话与你说罢,那汪家三个月前已托了老身说合城南潘家的小姐,那潘家已是允了,单等汪家退了你们这门亲,那边好换庚贴!以我说,你们还是听劝些,安安生生的退了这门亲,若不然,闹得满城皆知,于你家小姐的名声有何益处?再有,那城南潘家什么门户?凭你去告官!”
“什么?”常氏惊得一个趔趄,往后蹬蹬蹬的退了几步,方才扶着院中的老枣树干站稳身子,“那汪家居然……”
一言未完,却瞥见去而复返的苏瑾儿立在影壁旁边儿,不知已立了多久,她巴掌大的小脸儿,苍白如纸,瘦弱的身子如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摆了几摆,身子一软,依着影壁倒了下去。
“小姐……”常氏大惊,顾不得管那媒婆,飞扑过去,将苏瑾儿揽到怀中。那媒婆则趁机飞快溜出苏家小院门儿,向竹竿巷的汪家奔去。心中暗喜,这下苏瑾儿身子骨不好却是坐实了,汪家这门亲是退定了。这边可使些汪家的退亲的谢钱,那边又可多使潘汪两府的谢媒钱儿。若苏家敢告官,凭她这张嘴,便能叫这苏瑾儿在整个归宁府声名扫地。
“小姐,小姐……”常氏连连呼唤,怀中的人儿却是不一动不动。急得她脸色发白,一边替她抹胸口捶背心,一边骂梁小青,“让你伴小姐去学里,怎么又跑回来了?”苏瑾儿一向气血虚,早先苏夫人过世时,她曾哭昏过去两三回。
梁小青圆圆的脸上也是一片急色,伏身与常氏搭手,“快走到巷子口,小姐说忘了东西,要回来拿……我也以为这是汪家派来议迎亲的日子呢,知道小姐挂心,不忍劝她。哪里知道会是这等事儿。”
转眼看梁直从后院跑过来,忙使他去请个大夫来瞧瞧。梁直跑飞快去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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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醒醒……”
“瑾儿……”
“小姐,醒醒……你别吓奶娘……”
鼻下一阵阵刺痛,耳边传来一男一女焦急的呼唤,那女声还带着哭音,甚是悲伤凄惨。那男人声音中焦急含着怒气。
谁在叫?苏瑾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眼皮透进的微微光亮,让她心中大喜,莫非电梯修好了?她被救出来了?可是,这是谁在哭?哭得这般凄惨,象是死了人般,真是晦气!
刚想到这儿,一连串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纷至沓来,瞬时塞满她整个脑袋,苏瑾登时惊呆,好一会儿,才从那纷乱的记忆中,理出一丝头绪:这里是大明朝归宁府,她是苏家独女苏瑾儿……
“啊!”苏瑾惊呼一声,一下子张开眼翻坐起来。
入目是古朴的床柱,半旧豆青色的纱帐,眼睛微转,床边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爹爹!不是打货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另一个看起来刚四十出头的妇人,自然是本尊记忆中的常氏了。
常氏惊喜叫起来,“小姐,你醒了?哎哟,谢天谢地,终是醒了。”说着掏出帕子擦了眼泪。
苏士贞见女儿醒来,本是极惊喜,又见她目光不甚清明,心中大怮,急切的道,“瑾儿,可觉哪里不妥当?”
苏瑾仍处呆怔状,迎着这双眼惊喜至极的含泪双眸,下意识摇头。
常氏看在眼中,眼泪又涌了出来。
苏士贞叹息一声,将苏瑾的小手合在大掌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汪家可恶,这样行事作贱他的宝贝女儿,这口气儿他是咽不下去,从心底也息了与汪家再结亲的心思。可是,他又知女儿心中有那汪颜善,若说不结亲的话,只怕她又急火攻心。
只得轻声安抚道,“瑾儿,你莫急,也莫怕。爹爹这就去汪家与你讨个公道。这亲事儿不是他们说退便能退的,咱们的不还他们婚贴,不与他们写退婚书,这亲便退不了。再者,爹爹还可以请人写状子,去衙门告他……”
苏士贞一片苦心,哪里知他的话苏瑾半点没听进去。她满心都扑在眼前这桩极其怪异离谱的事儿上,自己这会应该在电梯里才对,而不是在这个大明朝景隆五年……
景隆?苏瑾轻皱了下眉头,似乎之前并没有听说过的明朝有这个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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