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睁开眼睛，看向坐在最边的那个中年男人。

他有印象，在前几年混迹各大剧组跑龙套的时候，他远远的见过这个男人几次。中年男人是小有名气的武术指导，也是中华剑术协会的会员。一柄长剑耍起来虎虎生威，刚劲有力。

此刻武指裴大青缩在角落里，双手环抱在胸前，脑袋一下一下的点着，正睡得香甜。

也不怪他工作时间开小差，今天他是被副导演临时拉过来看打戏试镜的，可是真正需要他抬眼看认真给评价的打戏试镜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是因为人少，二是因为瞎扭几下的根本不用他来点评，副导演他们又不是瞎子。

要知道现在打戏出身的演员少得不能再少了，早就过了拳拳到肉的刺激肉搏年代，没有市场自然就没有人去吃这个苦。就是有这样的优秀武生，像他自己在老家那边开的武术班就有些不错的学生，可是这外形条件也达不到大师兄的硬件设定标准。果果台拍摄的剧都是一水儿的俊男靓女，放一个长相能淹没在人海里的大师兄，技术再好也白扯。

所以基本没有武生来试镜果果台的剧，没有合格的考生，他这个坐在这审核的教官有什么用?没他的事，他不睡觉能干嘛？

再加导演是突然决定说不给新人演员训练时间，让他们直接招有武打功底的男演员的。仓促得连招人通知都来不及改，那招来的人不就连准备都没准备么。

他坐这一整天，眼见着一批一批的男演员意气风发的进来，听到打戏试镜的要求后，扭头就走的占了一大半。咬牙硬的也有，他当然很欣赏这些年轻人的勇气不不服输的意志，可是吧……

跳广场舞，跳第8套广播体操的他就不说了，还行，至少能让他看到对方的肢体协调性柔韧度和力量，也算合理。

但是还有那么一小部分就让他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有个明明眉眼看着挺顺眼的小伙不给大家一点准备机会就满屋子转着圈的跳起了大神，嘴里念念叨叨的，给大家吓得不轻。一问才知道奶奶是村子里的老祭师，小时候常跟着她去别人家中“施法”。

还有个自夸学了多年太极的往中间一杵，嘴里嚯的一吼，单脚提起，双手成钩摆了个极别扭的造型美其名曰“金鸡独立”。莫菲嘴毒，当下就脱口而出，“我看您这是草鸡跛脚。”

还有还有，凡此种种，一言难尽。反正一个比一个奇葩，这对于他这个堂堂剑术协会的会员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他宁愿闭眼睛打瞌睡也不想再被这些牛鬼蛇神污了眼睛。

副导演和莫菲期待的看着气定神闲的苏灿，这个人看去似乎是个高手，很有把握的样子。

只听苏灿开口道，“先生，您能不能指导我一段武术剑法。”

“哦？这么多人里面你是第一个想到求助武指的，很聪明啊小伙子。”副导演呵呵笑道。

被人扰了好梦的裴大青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下打量着身姿挺拔的苏灿，心想又来了一个花架子，他问，“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武术指导的？”

“因为您的坐姿看似随意，但是却蕴含着一股稳劲，这是下盘练得稳马步扎得多的习武之人才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气势。”当然，更重要的是，我见过你啊。

苏灿后半句话没说出口，这都是他胡扯的，不舞剑的时候，裴大青就是个普通中年男人还有点微微发福，什么气势不气势的。既然苏灿想要现场偷师武指，那就捡好听的夸就完事儿了。

裴大青被苏灿夸得意万分，脸露出一丝笑容，小伙子有眼光！他一改刚刚的不耐烦，兴冲冲的拿起自己放在一旁的道具——一柄木剑，信步走到苏灿面前。

“小伙子，你这个角色呢是个掌门首徒，武道巅峰，放眼天下难有敌手。从小就是个天才，一路顺风顺水，肯定是个内心孤傲的人，所以我本来给他安排的是一套强度和难度都极大的剑术，这套剑术有个雅名，叫凌寒独自开。”裴大青在空中随手挽着剑花，身体微晃着热身。

“因为前几个去训练准备演大师兄的演员都练不了，就连饰演其他角色在进组前已经练习两个月的男演员也学不会，连花架子都摆不出，所以只能降低了难度给他们练别的。这套剑法就这样被雪藏了，”裴大青向掂了掂手里的木剑，声音里透露着浓浓的可惜，“不过既然你要我指导，今天我就给你展示展示，让你看看这套等的剑法。”

话音刚落，裴大青眼神一肃，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站得笔直。他右手执着剑柄，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轻轻贴合勾住，食指和中指两指绷直贴于右手手背，手肘抬起于胸前，剑锋冲天，盎然被举托于眼前。

他背部绷直，左脚向后勾起，带动整条大腿缓缓抬，半身下压，左手两指在左后方轻点浮于空中，右手向右挥开，剑锋直指副导演他们二人。只见他肩脊背腰腿连成一个极有力道的弧度，稳稳地架在空中。他大喝一声，“看好了小伙子，起手式，霜雪凌天！”

副导演和莫菲只见过裴大青跟青年演员比划些被阉割和简化的动作，哪里见识过武指正儿八经的舞剑，这一起手，寒气扑面而来。被木剑指着，他们竟然感受到了一丝压迫，忍不住一齐拍手叫好。

掌声刚起，裴大青动了！他左脚从空中飞踹而下，稳稳踩住地面，右手挽了个剑花回转前刺，右脚接着跳起，三步并两步向前旋转着飞跳，右手剑尖在空气中游走如蛇，舞出呼呼风声。掌声更响，“好！”苏灿退到墙边给裴大青腾出地方也跟着叫好。

裴大青舒展开身体，右手向右方高举，左手在左方低垂，整个人像只展翅的苍鹰，低眉颔首，还没等大家缓过一口气来，他又动了!他剧烈的旋转了起来，270度回转砍批，360度抽手挑，破空声不绝于耳！最后裴大青蹬地跳，双手狠狠向两侧甩出，再快速的收回，左腿伸直右腿弯曲压向地面，右手高高举起横亘于半空。

“落手式，寒梅开尽！”

“老裴，你也太厉害了！”副导演出声喝彩道。

“是啊，裴指，这套剑法好好看啊，看得我眼花缭乱的。而且除了好看，还特别有力道！”莫菲附和着点头。

“老裴，你这么多年武术指导不是白当的，这剑法简直就是为大师兄量身定做，他的傲气和天资在剑舞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要是能有演员能演出来该有多好啊！”副导演满眼遗憾的看向苏灿，本来经过这么多天的失败试镜，他对年轻演员的打戏要求已经降得很低了，现在看老裴这么一舞，心理预期又涨了来，可是演员怎么能和真正的从小练起的武师相比呢，所以苏灿大概率是无法让他满意的。

刚刚他还觉得这个年轻人聪明，现在就不觉得了，前有珠玉，后面的砖石还有人乐意看吗?

莫菲也满眼可惜的看着苏灿。

裴大青乐呵呵的笑着直起身来，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将木剑丢给墙角的苏灿，背对着他向座位大摇大摆的走去，“你看着比划一下就好，不要求动作还原，可不是我看低你啊，是因为你真的不可能做不出来，剑术这个东西……”

苏灿接过木剑捏在手里，缓步走向屋子中间。

裴大青低头在墙边的杂物堆里翻找起矿泉水，一边头也不回的说，“现学是学不会的。”

右手执着剑柄，左手大拇指和无名指轻轻贴合勾住，食指和中指两指绷直贴于右手手背，手肘抬起于胸前，剑锋冲天，盎然被举托于眼前。

总算找到一瓶矿泉水，裴大青撕开塑料薄膜，拿出水瓶，“就算是练武的天才也不可能看一遍就会……”

背部绷直，左脚向后勾起，带动大腿缓缓抬，半身下压，左手两指在左后方轻点浮于空中，右手向右挥开。肩脊背腰腿连成一个极有力道的弧度，稳稳地架在空中。

“咕噜咕噜”裴大青大口大口的喝着，“别太苛责自己，年轻人，我的一半你达不到，能做到十分一呢，就超越大部分的演员了。”

突然，旁边传来副导和莫菲的两声惊呼。

“！！”

接着就听见一声低沉好听的男音在身后响起。

“霜雪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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