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条椎骨若不是有龟裂的皮肤包裹，只怕早就散了架。

它哪还维持得住身形，身子一软，瘫在了崔应元的脚下。

崔应元大喝一声，“死来！”

绣春刀劈下，眼见白素贞便要一刀四断成八截，一张大网突然劈头罩了下来，拉起他定在了碗壁上。

原来，是李斯见他腹部突闪金光，已知形势不对，连忙以“缚”字诀将他困住了。

钱谦益是万分相信崔应元能耐的，否则也不至于只邀请他一个人来。

李斯祭出玉碗，钱谦益仍是怡然自得，一件瓷器法宝罢了，岂能承受得住崔千户的八棱锤。

就连他被一条大蛇缠住，钱谦益也并未太过担心。

可眨眼之间，崔应元就被固定在了碗壁上，他这才真正着急起来，“小…小兄弟，崔大人可是朝廷命官，万万不可鲁莽！”

“我去你大爷的！”

李斯一个窝心脚，将他踹倒在地。

钱谦益气得胡子眉毛撅起，大骂道：“竖子忒也无礼，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李斯上前一步，踩在他胸口上，“说，平白无故的，为何拿我？”

钱谦益抱着李斯小腿，待要将他的脚搬下来，却哪里挪得动。

李斯腿上用力，“说！”

不一会儿，钱谦益白脸胀红起来，“好好好！这可是你逼我的！”

他一狠心，咬破舌尖，一点鲜血啐向李斯的脸。

李斯拿袖轻易便挡了下来，腿上更加用力。

“楼船荡日三江涌，石马嘶风九域阴。”

这节骨眼上，还吟起了诗？

你特么有病吧！

李斯一句槽未吐完，天色突然如天狗食日般，变得昏黄晦暗起来。

抬头往天上一看，只见一条不知有多少层高的楼船，张起一面面黑色风帆，把天空的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

正惊诧不已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巨大轰鸣，无数个十几丈高的浪头翻滚、簇拥着，前仆后继、风卷残云般呼啸而来。

一头丈余高的黄膘马嘶鸣着踏浪前行，刹那间便疾驰而至，打着响鼻围着李斯疯狂转圈儿。

“放开我的主人！”

黄膘马嘶吼一声，尥蹶子踢向李斯。

李斯明知这是幻象，可趋利避害的本能，还是让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抓起玉碗便要逃跑。

玉碗内，白素贞强打精神，喊出个“水退”，刚生出的血红信子，便没了一根分叉。

二字刚落，铺天盖地的水便立时不见了。

俗话说牵一发而动全身。

潮水即退，其余幻象如同失了支柱的大楼，立时塌方。

钱谦益两手撑地刚坐起来，受到反噬，“哇”地吐出一口紫血块子，又平躺了回去。

两只失了神的山羊眼不甘心地瞪着李斯手中的玉碗，“什么人，竟然破了我的镜花水月！”

李斯同样很想知道白素贞是如何破了这幻境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会把她暴露出来。

“区区一个幻境，如你所说，不过是场镜花水月罢了，也好意思拿出来丢人现眼！”

“你……”

钱谦益再次喷出一口鲜血。

这联诗，乃是当年他高中榜眼，于金陵夸官时，妙手偶得。

十六年来，不断以浩然正气浸淫此两句诗意，终于在离京前，才酝酿出了这场幻境。

哪想到，被碗中不知什么人的轻轻一句“水退”，就轻易破了他十六年心血。

光这也就罢了，居然还被李斯这个连浩然正气都未能蕴养出的小小蒙生看扁了，如何还能忍。

李斯看他一口口鲜血狂喷不止，不由笑道：“怪不得一大把年纪了，脸却如此白，原来是把血吐没了，才变成老白脸的。”

一句老白脸，又在钱谦益心窝子上插了一刀。

败光全部家底儿，凑了两万两白银才买了个探花，倒是入了翰林院，成为编修，看上去是宰执摇篮，却也是个清水衙门。

这些年来，傍着王安这个便宜师兄的名头，没少招摇撞骗。

此次来沂州府，严惟中便非常知趣地奉上了五千两。

李斯为王安解毒之日，突然吟出句：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当夜，钱谦益越咂摸越有味道，直恨如此佳句竟然出自名不见经传的李斯。

此等好诗若是为我所作，肯定能压东林领袖王世贞一筹。

想了一夜，动起了歪心思，以两千两银子为代价，雇佣崔应元唱白脸讹诗来了。

哪料到，诗的事还没提头呢，二人便被打趴下了。

折了两千银子事小，主要是被李斯坏了心境。

李斯偏偏又是嘴碎的，不停以言语打击他。

“吐吧，吐吧，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不对，应该是吐着吐着就吐没了。血吐没了，自然就不用吐了。”

“吐不了了，自然就不会嫌水太凉了。”

钱谦益面色灰白，胡子上沾满了鲜血，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贪恋什么“我见青山多妩媚……”

再次念叨起这联诗，他突然心有所悟，我见青山，青山见我，我心似君心，君心似我心，山便是我，我便是山，我心如大海般波澜壮阔，大海似我心般潮涌不息……

胸中文心“轰”的一下，急剧膨胀。

热锅上的蚂蚁般在体内乱窜的浩然正气，被文心全部收了回去。

良久，再睁开眼。

一眼究极了天涯，穷尽了海角。

山仍然是山，海依然是海。

钱谦益却已不是刚才的钱谦益了。

山海境，成了！

钱谦益激动得跳了起来，对着目瞪口呆的李斯深深一揖，“多谢公子成全！”

就在钱谦益体内浩然正气溯源归流的时候，李斯突觉胸口针扎似的一疼，好像又要再生一颗痦子。

可惜，那种感觉随着钱谦益突破至山海境后，一纵即逝，李斯再想抓却怎么也抓不到了。

钱谦益自成章境踏入山海境，成就大儒，心情正好，是以对李斯感恩戴德起来。

可李斯的心情就很不美丽了。

北斗七星的第四星乃文曲星，定是与儒家有关。

刚才突然要再生一颗痦子的那种感觉，肯定与钱谦益身体内的突生变故有关。

只是不知为何半途而废，这让李斯如何不恼！

正要拿钱谦益出气，只见院内东厢房处突然金光四射，隐隐有梵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