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桡知道她那一摞书是要送给谁的,不会送错。
两人走了没多久,齐漳就骑着马回来了。
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齐家二郎齐明!
大郎一进院子,就故意敞亮着嗓门儿喊道:
“我听说家里剪羊毛了?怎的也不等我回来帮忙?”
说着,才带着二郎进了堂屋。
齐大姑娘和齐老太太正在老太太房间里做针线,听见这声音,齐老太太便是笑着出了门,走到堂屋,对里头正拿着苹果啃的齐漳说道:
“等你回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快些来量量”
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了跟在齐漳后面的齐二郎。
齐老太太嘴里“哎哟”一声,高喊道:
“快出来人呐,咱们家来了个稀客啊,不得了不得了。”
屋子里头叮叮哐哐一阵响,齐大姑娘和盛姣姣一同冲进了堂屋,盛姣姣一见到笑意吟吟的齐二郎,便是“哇”一声儿,哭了起来。
齐大姑娘一边跑,一边抄了鞋底,作势就要来打齐二郎,心里疼着,嘴里气道:
“你几年不回来了?现在属国要打来打仗,这兵荒马乱的,你跑回来做甚?”
一旁的齐老太太又气又笑的,对齐漳道:
“赶紧的,骑马去把二娘子接回来,还有,去民兵队,把我二儿也接回来,我的天爷,咱们一家齐全了。”
回来了,回来了。
那个离家三四年,走时瘦弱矮小的齐二郎,如今拔高了身子,长得更强,更壮,更黑,提着大包小包,牵着三头骡子,驮满了东西回来了。
他朗朗的笑着,露出一口白牙,用满是粗茧的手,摸了摸盛姣姣的头,看她哭得泣不成声的样子,道:
“三妹妹还是这么爱哭,让阿兄看看,长大了。”
又看向齐老太太,双膝一跪,冲老太太磕了一个响亮的头,
“阿奶,不孝孙儿二郎回来了,二郎算不得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二郎只是回来打属国人,保家卫国,戍疆固土,不负先辈所托,至死守护治寿郡,让阿奶失望了,让家里失望了。”
“哪里失望了?回来就好,你那个狠心的阿娘啊,怎么就把你送出去了啊”
齐老太太哭着,一把将跪在地上的齐明抱住,嘴里呜呜的哭着。
当年她就不同意齐二郎去做货郎的学徒。
但是齐二娘子说了,二郎有做生意的天赋,他从小脑子就活,一张嘴儿能说会道的,家里的大郎去从军,万一四佬年纪小,盛姣姣又是个姑娘,还一直泡在蜜罐里长大。
齐家至少得有个能撑起这大家子的人。
所以齐二娘子不顾家里人反对,硬是把齐二郎送给了一个相熟的货郎,带着天南海北走街串巷的卖货。
为此,齐老太太气得一年都没和齐二娘子说话,连带着也十分得不待见二儿了。
哭了一阵子,齐明还是站起了身来,扶着齐老太太坐下,又转身拿从自己带回来的大包小包里,拿了礼物给齐老太太、齐大姑娘和盛姣姣。
还有三位娘子的,三位大爷的,并两位兄弟的他都带了礼物,做事极为周到。
给齐老太太的礼物,是一根绣了丝线缀了珍珠的抹额,给齐大姑娘的是一件丝质的披帛,给盛姣姣的是一副文房四宝。
瞧着这副文房四宝,盛姣姣就忍不住眼眶红了
上辈子的屠杀过后,杀手一把火将黄土村付之一炬,谭戟带着她与殷泽冲出杀手的包围圈,一路往军营的方向跑。
杀手一路追过来,被收到了消息,带兵前来营救的郑岭和谭小剑剿杀。
后来,盛姣姣在谭戟的军营里一病不起,废太子不敢轻易踏出重兵守护的跳马湖,又急于回到帝都向老皇帝复命。
殷泽便想了个办法,命他的元妻收拾东西,领着一队太子府的旧奴上路,吸引暗处那些不想让废太子回到帝都的贼人视线。
又让废太子与太子妃乔装成普通逃难夫妻,随着难民一同去往帝都。
最后,殷泽的元妻死在了去往帝都的路上,废太子夫妇顺利的到达了帝都,见到了老皇帝。
盛姣姣还记得那一晚,炭火在帐篷里烧得通红。
殷泽就站在帐外,治寿郡下起了鹅毛一般的大雪,他冲着谭戟的军医权棚发脾气,
“高烧一直不退,你说你尽力了,那她为何一直在发烧?”
鹅毛大雪中,权棚跪在雪地里,将头磕在地上,一言不发。
他也是黄土村的人,黄土村被屠,他的家,他的亲人,他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
没有人知道权棚心里有多苦,他不是不想让盛姣姣退烧,而是他的能力只有这么大,医术只有这么好。
他对殷泽的责难有气,如果可以选择,权棚也想随着黄土村一同去了。
如今独自一人留在这世上,还保什么家?家都没了。
卫什么国?卫的又是谁的国?
所以权棚深刻的理解盛姣姣的痛苦,她并不想好。
她自己已经不想好了。
权棚也不想活了。
帐内,盛姣姣迷迷糊糊的听着殷泽发脾气,又听到有人来报,说殷泽元妻在路过驿站时,被伏击了,最后与一众太子府旧奴,无一幸免。
躺在帐内的盛姣姣,眼角缓缓的落下一滴泪。
她的脸颊烧得通红,这是她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自己真的做错了。
殷泽为了让废太子回到帝都,就这样牺牲了自己的元妻,那个那样嚣张跋扈的女人,如今落了个与盛姣姣不相上下的下场。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啊,不可怕吗?
嫁给这样的男人,难道不是一种错误吗?
暖烘烘的帐内,一道黑影落在她的身上,她缓缓的睁开,乌发披散,神情破碎,脑袋昏沉的看着不知何时站立在她榻前的谭戟。
他的剑眉深锁,一双眸子看着柔弱无依的盛姣姣,张了张口,最后沉默的捧出了一只被烧得焦黑的木匣子。
“这匣子”
盛姣姣一见这匣子便神情激动,她挣扎着坐起身来。
谭戟单膝跪在她的榻前,将木匣子送上了前。
光线昏暗的帐内,她伸出羸弱的手指,将谭戟双手中捧着的木匣子打开,里头便是齐明前些日子回了家时,送她的文房四宝。
“阿兄”
望着里头完好如初的文房四宝,盛姣姣的眼泪一颗一颗的往下落,她的唇色苍白,看向谭戟,问道:
“你从哪里寻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