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荣点头说:“虽然还是看不清,但是也没什么疼痛不适,大夫说还要针灸疏通经络,外加草药熏蒸,才能全好。”
萧老爷子随口问道:“那您请的是哪位大夫给您治病呢?”
逍荣便说:“治眼睛的是往日常来给内院看病的胡大夫,他针灸功力不错治腿伤的是二叔专门请的一位秦大夫,他号称正骨圣手。”
萧老爷子皱了皱眉头,半响才说:“既然两位都是名医圣手,想必少东家的病应无妨碍。那您得多多休息,争取早日康复,虽然老伙计们都不敢大意,要拿主意办大事还是离不开您。眼下新帝登基,京中势力涌动,咱们做生意的也得各处打点,才能保得平安。不知这方面少爷是何打算?”
逍荣轻轻笑道:“萧老爷子多虑了,我们林家向来是本分生意,打点也只是为了保平安,并不是拜码头站队,不管谁当权,老百姓总会生病,总要穿衣服,咱们就不愁没有生意。年下给各衙门的节礼一样送去了,至于衙门里是哪位老爷收的,不都一样吗?”
萧老爷子忙点头说:“是是,老朽是糊涂了,只不过是世事变化太快,一时没有想明白。少爷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朝阳门锦绣绸缎庄的顾掌柜,拍着萧老爷子的肩膀笑呵呵的说:“难得来给东家来拜年,你这老货就说个不停,待会老东家还要请什么喝酒,有你说话的时候,就是别喝多了说糊涂话。”
逍荣接口说道:“今日我不能陪各位师傅们喝酒了,等我好了定请大家痛饮一番。”
其他人都笑道:“好说好说,少爷康复了是得大庆三天,咱们肯定不醉不归。”
等到大家都走了,贤才从帘后出来,给逍荣倒了杯茶,笑着说道:“这些人说是来看你的病,谈起生意来就说个不停,也不管你受不受得了?”
逍荣喝了一口茶才说:“这些人都是跟着父亲白手起家,对我们林家忠心耿耿,他们也是担心一时缺了主心骨就乱了形势。”
贤有些不解:“为何老爷不站出来重掌生意一段时间,等你完全康复了再交给你不行吗?”这几日林老爷虽然关心逍荣的病,却从没提过生意上的事。
逍荣靠在床头歇了口气,才说道:“你有所不知,自我二十岁时,父亲将家业传给我,就说过不再管这些俗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食言。”
怪不得林老爷总有些超凡脱俗之气,平素里也是沉默寡言,但自有一股不怒则威的气派。大年初一,林府大宴宾客,林老爷不请戏班,亦无陪酒取乐之人,竟还在府门前设了流水席,只要在门口道一声“恭喜发财”就可以免费吃酒席,周边的穷苦人家纷纷赶来,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新年。
按照习俗,正月初二是已经出嫁的姑娘姑爷回娘家拜年的日子,可是逍荣这般情形,定然又不能陪她一起回去。
前一天晚上,贤正打点着回门的年礼,交代小兰不必跟着她去,留在家里好好照顾少爷,她只带着梅香就行。
逍荣靠在床头,却突然说:“不如你暂时也不要回家去了吧,让人明天送年礼过去,顺便把你爹爹接过来住些日子,我也能向他当面赔罪,你说好吗?”
贤想着如此也好,只是说:“赔罪就不必了吧,爹爹并不会怪你。”
逍荣笑道:“理当如此,他不怪我当然更好。只是我觉得好似与你爹爹神交已久,竟很想与他谈谈。”
贤想起爹爹讲过的往事,还是没有说出口,却说:“等你们见面的时候你就知道了,我爹爹是地道的夫子,一般人跟他谈天都受不了他的大道理。”
逍荣说:“我小时不爱,也不喜欢夫子。现在反而没那么厌倦书本了,想必也不会怕夫子的道理。”
贤笑而不语,逍荣却调侃道:“你这夫子的女儿,大道理也不少,我不都听进去了吗?”
贤顿时羞窘不已,不知该说什么话好,一晚上倒沉默寡言了许多,反而是逍荣主动跟她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林府马车就载着年礼去接孔老父子。贤其实心里惦记着父亲,从早上就开始盼着,又派人打点客房,让父亲能住得舒适一些。
过了没多久,派去的马车就回来了,却没有请回来人,回报给贤说亲家老爷不在家,隔壁的大娘说他还留了封信要带给少奶奶。
贤连忙打开信来看,厚厚的信笺是父亲熟悉的笔记,可是她才看了几行就脸色煞白,忍不住眼泪也扑簌簌流了下来。
小兰惊讶的问:“少奶奶,您怎么哭了?是亲家老爷出了什么事吗?”贤只摇摇头,盯着信笺一字一句的看下去,过了好一会才看完,跌坐在窗边红木椅上久久不语。
逍荣在里屋听到动静,担心是出了什么事,便扬声问道:“小兰,是接孔老爷的人回来了吗?”
小兰还没应答,贤已经站起来走进房去,忍着伤心轻声答道:“他们已经回来了,不过我爹没有跟着一起。”
逍荣不解的问:“哦?你爹爹竟这般固执,不愿意来做客吗?”
贤在床边坐下,看着手中的信函,说话便忍不住哽咽了:“他不是不愿意来做客,昨天他就已经离开这里了,我竟然晚了一步。”
逍荣很惊讶的问:“你说他已经离开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哪里?”
贤将信笺握在手中,平静了一会才说:“父亲留了一封书信给我,说他要带着母亲回老家去认祖归宗、安葬祖坟。他说这是他和母亲一直以来的心愿,只是此事甚难,或将一去不返,因为一直牵挂我才迟迟不能成行。现在我既已出嫁,他不愿再作拖延,只是怕我不允才不辞而别。”
逍荣也很震惊,半响才问:“你母亲去世已久,如今迁葬该如何是好?”
贤忍不住又流下眼泪:“父亲在除夕那晚祭拜了母亲之后,就连夜掘坟取出了母亲的棺木,他信中说十年未见,母亲面容宛然若生,这怎么可能?”
逍荣同样惊骇不已,如此言行似乎异于常人,便问道:“要不要派人去将他追回来?昨天才出发,他还带着棺木,应该也走不远。”
贤才反应过来,只是仍惊疑不定,犹豫的说:“父亲信中说本来将信交给隔壁大婶,是让她三日后才给我送来,大婶见府里去了人才提前转交给我。如今要去追,也许能追得上,可是父亲从来要做什么都是说一不二,他信中说已经变卖了所有家产,只有一些不值钱的书留给我。他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的,去追他又有何用?他必不愿回来的。”
逍荣想了想,安慰她说:“还是派人去追的好,就算他不愿意回来,让人一路护送他回去也好,如今冰天雪地的,他定然也走得不快,快马加鞭肯定追得上。”
贤听他如此说,也觉得考虑周全,便点头同意了。逍荣立刻吩咐管家,让他带几个常出门的家丁骑马追出城去,往山东方向应该是走官道,如果孔老爷不愿意回来,就让那几个家丁一路护送他,管家回来禀报即可。
太太也听得亲家老爷没有接来,便派人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贤不便详说,便只回说父亲年老思乡,只身离开了,因为担心天寒地冻路途遥远,所以才派人去护送他。
贤一晚都不得安眠,只担心父亲路上会出什么意外,又怕他真的回了曲阜,不知将会面临何种处境。虽然时过境迁,孔府的家规却未变,更何况已经逐出家谱的人要认祖归宗几乎不可能。
逍荣想要安慰她,便跟她谈起去曲阜的路途,过了北直隶便到了山东境内,然后经过济南府就是泰安府,这里就是天下闻名的五岳之首泰山,很快就能到曲阜了。其实这一路并不算很远,若骑马也不过两三日就到,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回来。
贤却没有心情说话,只是经常看父亲留给她的那封家书,静下心来看父亲的话语,除了对她的挂怀,竟都是深情之语,回忆与母亲相伴十来年的点点滴滴,还有当年被迫逃离的惊心动魄,有许多都是她从不知道的。对于这次回乡,父亲也是思虑再三,决心已定。贤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第三日管家才回来,同去的家丁也都回来了,只是没有见到孔老爷子的人影。管家回报说他们出城门往南快马追了一日,都没有看到有带着棺木赶路的人,后来又问了路边的客栈,从除夕之后都没见过类似的路人经过,他们便怀疑孔老爷根本没往那边走。管家说他们回京的时候便特意去城门问,果然守卫说大年初一大清早就有这样的人出城,但却是往东而去,他猜测孔老爷可能是要出海坐船南下,想必现在早已在海上了。
逍荣急道:“那你们怎么不干脆先赶到山东等着,现在没找到人回来有什么用?”
贤却拦道:“不用再去了,父亲想必也是做好打算,不愿意让人追上。“
逍荣只好作罢,又担心贤过于伤心,便又想法开解她。往日总是贤说话,他听着,这两日倒反过来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贤便叹道:“爹爹肯定是不会回来的,到了曲阜外人也是帮不上忙,就让他自己去应对吧。祖宗家法当初逃过了,现在他是不想再逃。”
逍荣点头说:“如此也好,总算让他心安。你也不要太过担心,从除夕到现在,你都没有睡好过一天吧?今日早些休息,不必守夜侍候我了。”他侧头望着贤,贤便点头出去外间睡了,朦朦胧胧的觉得父亲虽然走了,她好似也有了别人的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