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堂英语课,他比往常更加没有在听,但是英语老师却感受到了他对英语课本的认真和痴迷,也就没有在意他是否在听课这件事情。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英语书,不是阅览而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她的笔迹,如果书有表情的话,现在一定会吐一口唾沫星子在他脸上,他完全要把人家看吐了。
他在看一个他以为是安岸写下的笔记,看的出神,好像每一个字都可以让他靠她近一点。这些娟秀的字迹,就像一个个流动的音符,一直流进他的心脏,变成无声的喜悦。
直到他看到书里的某一页,上面赫然写着三个字,“苏景一”,他的脑袋轰的一声,血液从心脏直奔脑子里,仿佛要炸裂一般,他感到一阵眩晕,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他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便在那三个字面前呆住了,仿佛是镇魂的咒语,让他动弹不得。
苏景一,什么苏景一,是他认识的那个苏景一吗?怎么会认识他的,她不是才转学来没有多久?难道他们以前就认识,难道他们曾经也是小学同学,难道她是为了苏景一才回来的?好多好多莫名其妙稀奇古怪的想法,排山倒海地在他脑里翻腾。
可是苏景一怎么从来就没有说起过?是不是别人在她本子上写的?可是这个字迹和其他的笔迹一样,就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啊!
那会不会这本书就不是安岸的呢?对,不是她的,最好不是她的,要不就是别人故意写的。思绪绕成一团麻,绕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他一想到自己站在教室门口的画面,就有点崩溃。他明明跟那个男生说了让他帮忙跟安岸借的,而且他也看到他走进去的时候直接就找安岸去了,安岸还抬头冲自己笑了,所以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唯一想的,就是快点下课,他要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要知道答案,他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点也坐不住了。
下课铃声就像一道救命符,他像拉满弓上的箭马上就要离弦飞射而出,调皮的英语老师却发话了,“都给我坐在位置上,我说下课了吗?”
刚刚还一锅沸腾的开水,立马鸦雀无声。冷却了一会,她才干脆地说了一句“下课!”也许作为老师都有这样的成就感,有时候她的命令比圣旨还好用,看着同学们从上蹿下跳到面无表情地静坐在位置上,就像一个指挥家手里拿着指挥棒,让那些灵动的音符收放自如。
再生一脸苦大仇深,脚步很急地再一次出现在安岸班级门口,又把那个男生叫了出来。
“书帮我还了吧!”纵然心里很着急,再生的语气还是要假装淡然自若。
“这是安岸的书吗?”再生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就像上刑场的人,就算知道自己终将一死,还是忍不住抱着会有奇迹发生的最后一丝幻想,比如有人拿出新的证据证明他的清白,无罪释放。
还没等那男生反应过来,之前那个女生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从再生手里一把夺过了书本,转身跑回了教室,回座位上开始拼命地翻书,直到找到写着“苏景一”的那一页,于是用涂改液将它抹成了白色。一边在心里懊悔自己实在是太不小心了,万一被再生看到,再传到苏景一的耳朵里那就太丢人了!
再生透过教室的窗户,看着那女生,一头雾水,不解地问:“什么情况?”
“这是她的书!”那男生回答。
再生长舒一口气。
“不是不帮你跟安岸借书,她没有我们初一的课本!”那男生解释道。
再生这才恍然大悟,紧握着的拳头微微颤动了一下,像在庆祝什么。
一时缘起,一时缘灭,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生活就是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点上,在一念瞬间里,故事又翻开新的一页。
再生没有责怪那个男生借错了书给自己,他满怀着感恩之情,那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庆幸这不是安岸的英语书,庆幸那不是安岸的字迹,庆幸不是苏景一。
因为苏景一,对再生来说不是普通人,是再生最重视的人。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
小的时候,他们一起偷过人家田里的西瓜,屋后的深港一起游过泳,同一个班级,一起上下学,甚至还打过架,打得头破血流。
再生的脑袋上,发际线处至今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痕,那道疤痕就是他们兄弟情深的见证,就是那种唯有你可以对我下狠手,我还可以对你雨过天晴的坚不可摧的感情。
苏景一在一班,跟再生不在一个教学楼,隔着硕大的操场,就在超市旁的楼里。他们都是住校生,所以也只能周五放学才一起回家。
见面的机会就是晚自习前,偶尔再生会约他一起打篮球,每次都要求一个队,苏景一也喜欢和他一起,因为他们配合默契,一个动作一个眼神,都能知道对方下一步的动作,总能精确地接到对方从不同角度传来的球。这样的默契,在他们眼里就是兄弟。
初一的时候,当时一个叫青荷的女孩子喜欢再生,后来又喜欢上了苏景一。
“你喜欢青荷吗”再生问苏景一。
苏景一摇了摇头,“那你呢”
“很奇怪,虽然她是漂亮,但我真的没什么感觉。”
“那就好。”
“嗯?”
“不然她现在喜欢别人了,你肯定会难过的。”
“别人就是你啊!”
“她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吧,可能还会喜欢别人的。”
“要是我们以后喜欢上同一个女生怎么办?”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可是现在就有一个女生同时喜欢我们啊,按道理这个概率更小吧。”
“如果真的跟你喜欢上同一个女生的话,我肯定会让你的。”
“为什么?”
“因为你更需要啊,我没所谓的,我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你什么意思啊?我就不抢手吗?我也是热销的好不好?”
苏景一虽然是在开玩笑,但是他心里知道,再生在感情方面就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执着,若是得不到的话他一定会哭得,而且会哭的很伤心。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光影洒在教室外的水泥地上,一道一道地发白,一个漂亮的女生正站在那些光束下,在隔壁班的教室门口,朝里面张望着,似乎在找人。安岸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敢确定那个人就是蔷薇,她童年的玩伴儿!
她不再是她记忆中那个小女孩了,完全长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她还是那么可爱的模样,只是多了几分即将要成熟的味道,含苞待放着。
蔷薇无意识间转头,看到了走廊上形只影单的,只有安岸站在那里。她一眼就认出了她,尖叫了一声“安然!”便向她跑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安岸完全还没缓过神来。
“安然,你怎么在这里?”蔷薇眨巴着眼睛,她的长睫毛一闪一闪的。
“嗯,我这学期才转来的!”安岸微笑着,“我刚看了你好一会儿都不敢认,怕认错!”
“你真是大变样了,但我还是能认出来!”蔷薇笑着说。
“你也是啊,变了!”
“你在五班?所以新转来的就是你啊?”蔷薇的嘴巴张成了一个惊讶的型。
“是我,我现在叫安岸。”安岸像在介绍全新的自己。
“安岸?”蔷薇皱了皱眉头,似乎并不接受这个新的称呼,“好拗口哦。”然后扭头,抬了一下眼帘看着安岸问:“我还叫你安然可以吗?”
“都可以,你喜欢随你叫!”
“安然,你还和以前一样好!不逗你了,我会尽快习惯你的新名字!”蔷薇又环住她的腰,撒娇。
“你在几班?”
“一班,跟你隔得好远好远的。”蔷薇瘪了一下嘴。
“没关系,可以一起上下学嘛!”安岸安慰她。
“好呀好呀,那我们晚自习下课见哦!”
“好。”
蔷薇现在和苏景一在同一个班。蔷薇是典型的童颜,鹅蛋脸,还有些婴儿肥,年龄看上去总是会比同龄人小好几岁。做事雷厉风行,动作也都大大咧咧,完全不顾形象,甚至有些近乎疯癫的女孩子,她率真的性格着实吓跑了不少男生。隔壁班的男生递情书给她,她会回一张写着大大的加粗黑色字体的“n”回复。
蔷薇的话匣子总是能被轻易开启,也没有男女之别,若是投机,就能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她守不住秘密,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没有别人异样的目光。
于是上课的时候,若是老师写错了板书,在下面喊出声的一定是她,她开心的时候会又蹦又跳,难过的时候就仰天长啸。班里的每一个同学都见过她的喜怒哀乐,见过她的不能自已,更见过她的崩溃。她的单纯近乎透明,谁都能把她看的一清二楚,所以他们私下里会觉得她是个疯子。
蔷薇很早就知道五班转来了新生,但她不知道安岸就是安然,所以一直没有去找她。她们的教学楼隔得这么遥远,所以之前一直没有遇见安岸。
蔷薇,是安岸幼时仅有的玩伴,看到蔷薇,安岸就会想起自己的童年,她那寂静无声的童年。因为总是一个人,默默地成长。像开在废墟里的一朵雏菊,从破土而出的那天开始,除了风雨和阳光,几乎无人问津。
父母为了生计,一直在外地奔波劳碌,只有过年才会和安岸一起。过一个短暂的春节,就告别。对安岸来说,长久的分别两地的苦楚,不如短暂相聚来的疼痛。每一次重新分开,就像一道旧的伤口被撕裂开,剧痛难忍。
她狠心地想,如果每次都要分开,不如他们不要来。他们以为那是来弥补他们不在身边的空白的日子,其实是给她再一次造成伤害。这就像是在伤口上撒盐一样,而且是在同一个伤口上反复被撕裂,撒盐,愈合,再被撕裂,那么痛苦而绝望。
可是她每一次都学不会,每一次都哽咽着说再见,然后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到近乎脱水,哭到睡去。她总是安慰自己,未来会很幸福,很美好,未来会团聚一起,再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