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衹下了田,蹲在地上抓起了一把泥土,褐色的细碎颗粒从指缝簌簌而落。
『确实是差了……』
好的土地,要具备一些粘性,可是现在这些土,显然沙化了许多。
枣衹转头吩咐随行的农学士,『记下来,明日着人送些肥料来,将这一带的田亩都垫一垫。』
农学士应声记下。
『徐老丈,』枣衹又指了指在田亩中间有些没能铲除干净的野稗说道,『此等恶草最耗地力,需深掘其根方好。』
徐三郎苦笑了一下,『我也知道……只是……』
枣衹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了徐三郎手中的木耒上,眉头微皱,伸手将自己的青铜耒耜递给了徐三郎,『没有趁手工具?那先用我这个。』
『这怎生使得?』徐三郎连连摆手。
『使得,使得!』枣衹笑着,见徐三郎不接,也就干脆先放在了田亩地上,然后上了田埂,『就算是我先借给老丈用,待秋获之后,再还我就是!』
……
……
河洛,谷城。
这里原本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城镇,可是在战争的过程当中,被几乎是摧毁了。
谷城府衙也几乎都被烧毁了,枣衹等人只是在府衙院落中间修整出一片的空地,搭建了临时的棚子,作为指挥屯田的临时基地。
一些人想要劝说枣衹修葺府衙,但是被枣衹拒绝了。
枣衹认为现在不是修府衙的时候。
在枣衹的观念里面,一个地方好还是不好,不是看府衙修建得多么漂亮繁华,而是在田间地头上的百姓是否会有笑容。
因此即便是在这里搭建的简易草棚当中,也依旧秉承着物尽其用的原则。
甚至连用来填补草棚缝隙,拦堵寒风的破布,都是用的之前曹军败落之时留下来的破烂军旗。
旗角残破处垂下几缕麻线,在夜风当中晃动着。
在草棚一角上的木架上,堆满了枣衹从关中带来的竹简,最上方那卷《氾胜之书》的编绳已磨出毛边,书页间夹着枯黄的稗草,不知道是用作标本,还是用来作为标记。
枣祇解开沾满泥浆的绑腿,露出了日间行走田野而被蒺藜划伤的小腿。
枣衹已经习惯这些细小的伤口,只是用水清洗了一下,便是任这些伤口渗出血液,沿着腿往下滴嗒,但是因为伤口确实不大,所以流出了一些血之后,便是会凝固了,然后形成长长短短的痕迹。
过了一阵,接到了枣衹召集号令的农学士,陆陆续续的回来了,纷纷向枣衹汇报他们出行查探四周农耕田亩的情况。
大多数的田亩状况都很不理想。
农耕的田亩就是如此,一旦没有了农夫日夜侍候,很容易就长出杂草,除非是要等着秋冬将杂草一起翻入土里面沃肥,否则在这个时间点上种植庄禾,必然会被杂草争夺营养,庄禾就生长不好。
除了杂草丛生的问题之外,大部分的水利设备,也不堪用。甚至有一些水井都被推倒,掩埋了,即便是重新挖开,也不知道井底下会有什么,可能只有砂土,也可能有尸骸。
枣衹一边听,一边记,眉头也是皱起。
来河洛之前,枣衹就预料到河洛之地会有很多问题,但是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问题……
枣衹伸手从一旁的搭包里面掏出了几个做了标识的竹筒,然后将竹筒里面封存的土倒到了桌案上,然后朝着几名农学士招手,『你们来看,这是什么?』
一名农学士上前,拨弄了一下倒出来的土壤,然后突然眼睛睁大,吸了一口凉气。
其余的农学士看见被拨弄出来的东西,也都愣了一下,然后有人叫道,『这是蝗虫卵!』
在那些呈现干燥沙砾的土壤当中,一些较为细长的卵暴露在桌案上……
枣衹看着那些虫卵,面色沉重,『这些是在洛水河畔发现的……这些,是在伊水之北……』
枣衹说着,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地图上,用一块木炭在地图上圈了几个发现蝗虫的地点,然后转头说道,『你们看看……发现什么没有?』
蝗虫的分布基本上都集中在了河南尹西边,也就是在雒阳和函谷关之间的区域。
这一点,枣衹并不意外,因为在这一片区域,就算是曹军没来,也成为了隐形的隔离区,并没有多少人居住在这里,于是这些大自然的植物动物什么的,也就随着人类的撤退,而重新获得了新的领地。
现在要将这些土地重新恢复,不仅是要和植物做抗争,还要和这些动物抗争……
枣衹在洛水支流处画了一个圈,『先说一些简单的……这里之前出现过洪水,现在在河畔上还有很多淤泥,可用于代肥,明日陈三郎召集人手,调两百人挖淤。』
一名农学士起身应了。
『还有,今日发现有农户不识毒草,误食而毙命,』枣衹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情,『诸位明日巡查,身上都带着些可食和不可食的野菜,教给农户辨别……好不容易活下来,却吃了一口野菜毒死……哎……』
其余农学士也是纷纷应下。
枣衹又讲了几个比较容易解决的问题,然后回到蝗虫的这个问题上,『现在春日渐暖,雨水增多,再过十几日,或许几日,这蝗虫就会破土而出……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
『犁地!』
有一名农学士脱口而出。
确实,这种方式已经被证明是有效果的,而且一些将卵产在了田亩里面的蝗虫,如果碰上了深犁,不仅不会成为蝗灾,甚至还回成为土地的养分。
前提是要深犁,而且要犁透。
所以当这个农学士说出这个解决办法的时候,顿时就遭到了其他人的反对。
『那么大,那么多地方,你要怎么犁?』
『根本不可能!就算是抽出人手来,其他地方怎么办?现在到处都需要人,不可能!』
『可是现在虫灾在即,如同救火!惊蛰而虫动,或许再过几天虫卵孵化,便是四处漫爬,无法收拾!』
『不行!骠骑给我们的命令,是要在三月将庄禾补种下去,现在根本没有多余人力!』
『蝗虫不除,便是种植了庄禾又有什么用?届时蝗虫成灾,种下去的庄禾刚好就是成其食!』
『等等……如果我们不用壮力,用老弱如何?』
『老弱?老弱也是要忙的!而且现在老弱都少!哪有那么多老弱?』
枣衹听着,眉头紧皱。
当然,这个问题,不管多难,也是要解决的。
虽然说现如今骠骑给他的命令只是让他屯田种植庄禾,但是其延伸出来的相关农事,枣衹也觉得自己有这个责任去解决。否则要是像那些山东官吏一样,只要做上头吩咐下来的某个事情,其他便是一律不做,岂不是简单?若是有人问及,便是一句这不是我的职权范围就可以了事了。
可是,难题也就在这里……
一个是时间短。谁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蝗虫孵化,但是大概应该会在四月左右,所以最多也就是一个月的时间,也有可能会更短一些,而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些蝗虫有卵的地方都处理一遍,无疑是一个相当大的工程量。
另外一个是任务重,人手短缺。
如今在河洛的这些迁徙而来的农夫,基本上都是从河东之处,陆续转移而来的。之所以不是一股脑的塞过来,一方面要考虑到河洛现在承受的力量并不足,另外一方面是河洛现在还在作战,不能给前线带来太多的麻烦,所以整体上的迁移的速度是控制的,但是这也带来了人手的问题。
如果从关中调集人力过来,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要吃要喝,而且要让关中的农夫放弃现在自家的农田来帮忙河洛这些难民恢复生产……
即便是关中农夫有这样的觉悟,但是关中的农田庄禾就不需要那些农夫照顾了么?
所以,现如今枣衹就陷入了困境之中,左琢磨一个办法,不行,右想一个策略,也难办,就在枣衹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有值守的兵卒高声喊道,『大汉骠骑大将军至!速速出迎!』
枣衹一愣,斐潜来了?
咦!
斐潜说不得有什么好办法?
于是枣衹便是立刻起身,带着一众农学士,出了残破不堪的府衙,刚到了街口,就看见远处来了一队人马,骠骑大将军斐潜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