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行説满脸不悦,用看傻子的目光不断打量着状若癫狂的刘彻,久久不语。
半晌后,刘彻才恢复正常,带着笑意道:“如此看来,孤王实在不得不感谢你啊!你可记得,我朝高祖和冒顿单于定下的盟约,长城以北,引弓之国,承明单于长城之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你以为如何?”
中行説不屑道:“此等城下盟约,对于我匈奴,自是好事对于你汉国,堪称国耻。”
刘彻摇摇头,面露感叹之色:“我朝高祖仅用七年,从一介布衣,成为这大汉天子,各种心思算计,岂是你能猜度的?引弓之国,冠带之室,好深的布局,好大的陷阱,可怜你们匈奴中计而不自知,可悲可怜啊!”
眼见中行説张嘴欲要反驳,刘彻摆手制止,頽自继续说道:“秦末时,匈奴人曾宣称本身是夏朝后裔,时值中原战乱,诸侯均未对此有过异议,从而使他们具备了入主中原的名分。
若匈奴当时在礼制上向中原模式做些改变,最大程度减弱身上蛮夷的成分,中原那一些有才能却未受重视的人必会前去效力,跟我大汉争势。夷夏之争,争的起根不是血统,而是道统!
想来当高祖朝派遣至匈奴的使者,发现匈奴人崇尚汉地的食物衣服,对于汉民的礼节也很风尚时,我大汉的君臣们定会遐想起前朝秦国由夷入华夏的发迹史,从而越发芒刺在背。
白登山一战,高祖固然败了,却借机给匈奴下了一个套子,将引弓之国的蛮夷帽子死死扣在匈奴的头上,永远失去了入主冠带之室的名分!”
中行説闻言,面色铁青,嘴上却讥讽道:“这些不过是太子的妄自猜测,意图粉饰你先祖的失败罢了,如此自欺欺人,实在可笑得紧。”
刘彻不以为意,继续道:“那就不说高祖,且谈谈我祖父文帝吧。据传你叛逃匈奴后,文帝曾派遣使者到匈奴,嘲笑匈奴风俗没有礼义,言下之意,匈奴人是野蛮的。而你当面驳斥了他,与他辩论后大获全胜,使他的轻薄不仅没有当场激怒匈奴单于,反而致使单于全力支持你严禁匈奴人风尚汉民仪态礼节。你可还记得此事?”
中行説阴沉着点点头,这场汉匈礼义之辩奠定了他在匈奴的地位,他数十年来一直引以为傲,如今倒要看着牙尖嘴利的汉国太子会如何评价。
刘彻端起茶杯,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满脸戏谑道:“文帝遣使和亲的目的是什么?是为稳住匈奴,免其侵扰边境。是以和亲后,本应不会去做任何激怒匈奴的事。你叛逃时正是和亲后不久,文帝却很诡异地派去轻薄的使者,在匈奴取笑匈奴人的风俗。不但如此,使者还会被你这样一个从未治学的宦官辩驳得哑口无言,可见这个使者是不稳重并且也口齿不伶俐的人。
需知中原盛产辩士,我大汉立国后,就出现过刘敬和陆贾这样的顶尖辩士。很难想象,文帝往匈奴遣使时,会找不到一个辞锋锐利的人。即便找不到,找一个稳重的人应该不难吧?找一个轻浮之人去冒搬弄匈奴之险,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中行説脸色大变,却无可辩驳,刘彻的推论并没错,当年的使者的表现确是讷于言却疏于行,如今想来,确有几分诡异之处。他后背的衣裳瞬间被冷汗浸透,似乎猜到了刘彻话中的意思。
刘彻见状,看出他已抓到了一丝头绪,随即继续打击道:“其实白登之围后,匈奴仍具备窥视中原的意愿和前提,只要变俗,就能告竣。而在文帝朝,匈奴已露出了变俗的苗头。如果匈奴变俗乐成,那汉匈两国的态势只会向对于我大汉愈来愈糟的方向演变。
而文帝当时还不能凭大汉的力量去扑灭这一苗头,一是力量不足,大汉还没有从秦末称霸的战役创伤恢复过来二是大汉内部出现的新问题需要解决,就是分封的诸王在渐渐坐大,在未能确定匈奴对于大汉无代替意愿之前,文帝还不能分出手脚解决诸侯王。
大汉在那个时候只能期待匈奴本身去扑灭变俗的苗头,成为一个对于大汉只有伤害能力而没有倾覆意愿的国度,从而为本身争取到时间,休养以及解决内部问题。正是因为你的叛逃,匈奴成为可一个固保守俗的国度,纯粹落空了时变的欲望。
是你阻止了匈奴向中原地区演化的可能,使匈奴成为一个没有任何机会革新制度的政权,从而使匈奴损失了争霸中原的前提,对于华夏只有掳掠的意愿而落空占领的雄图。这一现象,对于当时的大汉来说,是极为重要和极为及时的。
所以说,孤王今天得替先祖们好好感谢你!正是你,使得匈奴彻底成为排斥中原文明,对于汉境无占领欲望的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