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想要坚持的东西,因为认真,才格外坚定,才不会觉得错。
就如马车中两个倔强的人。
孙素素并没有因为肖剑的反问而产生主题之外的联想,也并没有因为话语里某些让人感觉疏远的情绪而衍生出怒火,她依然抱着极大的希望劝说着,“我是你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什么人。他是白莲教逆党,按《圣经》里描述他就是一个罪人。”
孙素素的话令他眉头轻轻一皱,而后缓缓说道,“何谓罪,何谓非罪?即便是你所说的罪人,《圣经》里也有这样的话,天主不愿意罪人死亡,而是愿他回头和生活。”
“我只是读过那本书,而我并不是真正的天主教徒,里面的话不会影响我对那个人和这件事的认知。你应该听说过,佛家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佛家还有一句话,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肖剑抽了一下马屁股,继续道,“当然,还有众生平等的说法,就如这马,他有何罪?万物各有各自的位置,难道就真的存在平等,对于处在不同位置的众生,我们不应该怀着应有的慈悲吗?”
孙素素想不到肖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似乎有些道理,却有觉得哪里不对,至于不对在哪里,一时半刻她又说不出来。
沉默片刻,她继续说道,“抛却佛家不言,老子曾说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是什么?自然就是天地,人应该顺天而为,而不应是逆天而亡。在大明,什么是天,皇权、朝廷、官府,我想你不应该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肖剑不带任何情绪地回答道,“既然你说到道家,那就从道家说起。《太上救苦经》的宗义这样说:生而通灵,长而神异,精修妙行,示大神通,救度生民,愿一切含灵,解厄消灾,扶难拔苦。道家里没有皇权,没有朝廷,只有天下生灵,讲的是天人合一,这个天是真正的天。”
孙素素并没有读过《太上救苦经》,知道在这上面辩不过肖剑,但她却从对方的话语里发现了一些问题。活动了一下微僵的身体,他神情肃穆地说道,“你这种想法很危险,不论提及与否,皇权终究是一直存在的。它就像一座大山,可以镇压一切藐视它的人与事。而你终究是个读书人,寒窗苦读求的不过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所有这些你能离开皇权?”
肖剑笑了,“想不到你还挺博学,从天主教讲到佛家,再到道家,现在又说儒家。既然长路漫漫,咱们就说说儒家,文天祥遗笔中所言,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惟其义尽,所以仁至,读圣贤书,所学何事,而今而后,庶几无愧。看看吧,庶几无愧,我只追寻于自己的本心,无愧于天地而已。”
“横看成岭侧成峰,观山如此,何况人与事乎?咱们所处的角度不同,看法自然不同。和你讨论这些,并非想要取得你的认可,只是想让你能明白一个道理。不管你承认与否,在你心里始终存在一个框架,一种束缚,所以你才始终认为自己是对的。受其禁锢你便始终在这个框架里不得自由,便是一潭死水。只有冲破束缚,才会成为源头活水,才会存在汇入大海的可能。”
孙素素无言沉默,许久之后才幽幽一叹,道,“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固执,既然你一意孤行,我也不再相劝了,但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肖剑再一次沉默。
“感谢你一路上的护送......愿你好自为之。”
......
距高密县城五里处的官道岔路口。
一场离别正在上演。
此时已是翌日正午时分,秋风撕扯着清淡的暖阳凉意袭人,似乎也为这场离别添了一些愁绪。
因为两个对事物看法不同而又同样固执的人,原本约定到莱州府城的旅程提前终结在这处秋风瑟瑟的路口。
没有执手相看泪眼的缠绵,也没有儿女共沾巾的凄清。
孙素素和锦云站在落叶秋风中,她一开口却是说出很俗的一句话,“说好的五十两银子,恐怕现在给不了。”
肖剑微微一笑,“以后再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