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棒之人大约三十多岁,年龄也许并不代表着什么。但他的眉眼,他的淡青的胡茬,那脸形轮廓,使肖剑顷刻间认了出来,此人竟是花费二十两银子买他马车的男子。
官道边的陌路人,不问价钱的豪客,街头舞棒的卖艺者,几个身份叠加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化做茶楼下龙腾虎跃的身影。肖剑轻轻地笑了,“这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他锐利的目光不经意地在围成圆圈的人群里寻找,终于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他看到了那个瘦弱的小男孩。似乎他只是一个纯粹的围观者,只是静静地看着,不悲不喜,不言不语。又似乎眼前的热闹与他毫不相关,那舞棒之人也与他毫不相关。
又一个有意思的人。肖剑安静地坐了下来,将蓝花细瓷茶杯中缓缓注入茶水,拿在手中置于唇边浅浅地啜吸着。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舞棒人的身影。
那人身法干净利落,一根哨棒也舞得好看,但落入肖剑的眼里,却是无法入眼的。与其说是舞棒,不如说是棒舞,好看的只是重重棒影迷了人的眼,就如唱戏人的剑花。那一抽一打一挑一戳间却见不出半分杀气。
肖剑却未因此而轻视,能把棒舞得如此好看,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棒影中没有杀气,也许是因为本来就没有,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杀气被完美地控制,消弭于无形。
“落魄,往往在朝夕之间。”锦云感慨着说出了出场以来第一句深富哲理的话。
“落魄?”肖剑轻轻地笑了,“看着吧,一会儿还有热闹可看。”
肖剑相信自己这句话,这自信来自于推理和判断,还有那么一丝直觉。素素与锦云却是不相信的,相反,她们只有那么一丝丝推理和判断,其余的全靠直觉。虽然受肖剑的引导和影响,对于某些事情她们开始尝试深入思考,但时日尚短,这些能力岂是一朝一夕所能练就。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有时是不准的。当卖艺男子完成一记很漂亮的收手式,双手握棒抱拳说了一些走江湖卖艺必须交代的场面话。那小男孩从人群里走出来,兜着衣襟绕场索要赏钱的时候,热闹终于来了。
肖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看着突然气势汹汹闯进人群的一群地痞无赖,他忍不住笑了,“这个桥段很狗血。”
像很多电视剧情节一样,双方先是平心静气地交谈,然后大声吵了起来,冲突不断升级,最终上演了全武行。
地痞持着棍棒出手凶狠毒辣,卖艺人一招一式极有分寸,非常从容地将所有攻势悉数化解,一挑一拨间,地痞一个个倒在地上,看样子却未受伤。
围观的人四处散开,让出了很大的圈子,但并未就此离开,热闹自然是人人都爱看的。那些地痞无赖充分发扬了屡败屡战的顽强精神,不断地跌倒又不断地冲上去。而那卖艺人依然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肖剑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很认真地看着卖艺人的手段,心中大为震惊。若真伤了人,这功夫虽也称得上好,但不免落了下乘。似这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已不能称为手段,而是境界。
他自问,若是前世全盛时期,分分钟将这些无赖撂倒自然不在话下,若说这种情况还不伤了对方,就得凭运气了。毕竟,他练的就是伤人的手段。
似乎那些地痞很没有自知之明,几次失手,终于恼羞成怒,棍棒换上了钢刀,又有新的帮手赶来支援,状况更加热闹。某一刻,一个屡次摔倒在地的无赖转了目标,持刀砍向始终冷静旁观的小男孩。
卖艺男子见状身形掠起,迅捷无比的三次空中翻转,脱出众人的围攻,一条木棒滑出圆润的弧线击在那人的手腕。钢刀脱手而出,带着劲厉的破风声径直朝着旁边一位看客射去。
无数惊呼响起。
事发于仓促,那名看客下意识往旁边躲闪,但人群层层叠叠摩肩接踵,瞬息之间却又如何让得开。眼看锐利的钢刀即将射入人群,那人再难幸免之时,一条哨棒横空飞至,恰恰击在刀面上。一道清脆的撞击声,钢刀转变了方向,横着滑移出一段距离,与哨棒几乎同时坠落在街头古旧的青石上,弹动了几下,归于平寂。
肖剑双手按着紫红的檀木茶桌豁地站了起来,脸上震惊之色一闪即逝,而后又缓缓坐了回去,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卖艺人。
孙素素长长呼出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惊恐,说道,“以为你要去打抱不平。”
肖剑轻轻笑了一声,倒了一盏凉茶,才摇摇头道,“你觉得我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和无聊无关,我知道你的本性就是嫉恶如仇的,是锄强扶弱的。”
“你这话有些矛盾,如果弱者失去了道义,也去扶助?要知道,弱的是那些地痞无赖。”肖剑当然不会认为卖艺人是弱者,相反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强的人。一根梢棒击落一把飞速射出的钢刀,看似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是几乎无法完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