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到了上元佳节期间,长安多飘着鹅毛大雪。
天下第一城里层台累榭戴上一顶顶白茫茫的雪帽子,配合着为节日里装典的红红绿绿,也便成了长安秀儿们展示自我的舞台。
西市尤为如此,人们会翻出平日里藏在箱底的华冠丽服,撑起红色的纸伞,挑着花笼,结伴赏雪赏灯楼,直至深夜。
而今年这暖冬的大雨却是扰了长安的兴致。
虽依历取消了宵禁,西市街头却只有稀疏几个醉酒的狂生在雨中挥洒文采。
远远瞅见两位身着黑衣的不良人冒雨疾行,便也醒了大半,识趣的闭上嘴巴。
都说长安城“东贵西富”。
李太白一首“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更是坐实了西市“金市”名号。
“金市”南边怀远坊住的皆为富贾,个个豪宅大院。
而最出众的就是陈人九眼前这座邱大郎的宅邸。
阔气!看这规模甚至有些僭越之嫌。
又是佳节时分,门前装典更是富丽堂皇。
小景一时被这满目华灯晃的睁不开眼,啧啧赞叹。
陈人九倒是觉得习以为常。
平日里跟邱大郎也算有些交往,这邱掌柜算是大唐暴发户,早些年靠倒腾些外域珍宝发了家,也就是咱们现在所谓的倒爷。
虽说有了钱财,但一没文化,二没出身,富而不贵,便生怕自己会被看轻。
于是,面子上的事情从不含糊,就拿这装典来说,这灯笼自然是能挂多少挂多少,能挂多大挂多大。
一句话,不差钱。
至于宴请四方名人雅士,几乎是邱大郎的日常。
不管是李太白、贺知章、杜子美这些闻名遐迩的名士,还是朝堂、藩镇、西域、南洋这些达官贵人、异域来使,皆可是其座上宾客。
而这邱大郎引以为傲的邱家宴,今夜要了他的性命。
陈人九没再往下想,便重重得拍了几下紧闭的大门。
门内县衙的武侯看来守候多时了,听到拍门紧忙拉开一侧门扇,见是陈人九到,恭敬抱拳上前说:
“陈头儿,你可来了,里面乱成一锅粥啊。”
陈人九顺着敞开的大门往里看去,依旧一副华灯璀璨的景象。
只不过,这高墙厚门之前挡住了里面的哭嚎声、嘶吼声、叫骂声。
陈人九深吸一口气,便大步迈进邱宅。
邱大郎这新修的宅院在陈人九眼中的大唐时期算得上颇为新潮,不是简单说几院几进就能形容。
这些年走南闯北的邱大郎将四方所见都塞进了这个院子中。
进了前院抬眼一瞧,正堂还算端正,但厢房立马给你搞一个大食风格。
前院冷不丁会冒出来的几尊古罗马雕塑,绿色披风包住了估摸是赤裸的身躯。
土豪!陈人九嘴角刚要翘起来,就被一声哀嚎惊醒,这差点忘了自己是来查案的,便问身边武侯道:
“什么人惨叫?”
“兴是邱宅的家奴扛不住讯问了吧。”
武侯抱拳答道,依旧是毕恭毕敬的样子,按道理来说,大可不必,虽说陈人九是不良帅,但武侯并不属于不良帅管辖。
要说起长安县的武侯和不良人,确实属于一个系统,都归长安县衙管。
可细说起来人家武侯才算是正式编制。
朱雀大街将长安城一分为二,西边长安县,东边万年县。
这长安面积大,人口密集,便于市坊间四处设立武侯处所。
不论抓贼还是救火、治安防备、维持交通,甚至调节邻里纠纷、驱逐摊贩,这些工作都是由武侯承担。
说起来倒有些类似于现在消防、交管、城管以及派出所的综合体。
而不良人只管缉事拿贼,却是由身负劣迹或者官兵改籍而来的恶迹之人组成,堪称辅警编制的刑警部门。
不良帅陈人九能上得县老爷偏宠,下得众武侯恭敬,那也是这几年没少为长安县衙上下公私之事忙活。
忙活什么?
嗨!谁家不问个前程卦象,不遇到几件稀奇古怪的蹊跷事。
既然江湖术士饭碗被陈人九砸了,那肯定他自己吃了这个行当的独食。
比如他早在五年前便为县老爷“算的一卦”,算得杨氏娘娘得势,可封贵妃,应早早攀附国舅爷杨国忠。
“这才多会功夫,就在人家宅邸用上刑了?”
陈人九就不喜欢暴力,听这惨叫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些埋怨。
“这不是老爷有令,陈头不到,都得在这里守着,咱弟兄们把出事那厢一围,闲来无事,就先帮陈头甄别甄别。”
武侯嬉皮笑脸道,好似这杀猪似的哀嚎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你们这帮......”陈人九刚要再絮叨几句,一想也罢了,一群糙人而已,便接着说:“先停了吧,要是有古怪,那也得过了我陈人九这关再说,叫弟兄们找个暖和房间歇着,让家奴安排点吃喝,何必听这个丧气。”
“喏!”
武侯抱拳转身正要下去,陈人九好似又想到什么便又嘱咐道:
“也别吃喝了,要真是邱大郎偷摸运回什么猛兽?去准备点长兵器。”
“喏!”
武侯回完一溜小跑钻进穿出惨叫的厢房。
这边惨叫声刚压下去,院中邱家前堂的哭声却愈发悲怆。
陈人九叹了口气,便领着小景向着前堂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