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兴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云麾,流民入陕之后,都想往神京城讨生活,但神京城也不堪重负,部衙、府衙严令我等诸县,就地安置流民,予以土地、粮田供其耕种,但云麾也知,三辅之地那还有多余田地?况且,彼等流民都是弃了家中粮田,而至旁处讨生活。”
贾珩默然片刻,徐徐道:“三辅之地,自来富饶,国家宗藩、勋贵,多在州县乡亭置产营田,自无多余土地供灾民耕种。”
当然,江浙、湖广的中小士绅,土地兼并也不遑多让。
所以,就地搞屯田也不太行。
问题也不是什么没田可种,而是这些灾民因为年成不好,赋税、徭役太过沉重,就只能弃了在山东、河南的粮田。
乡村之间,基本都行保甲之策,一二户逃亡,剩下的几户就要承担剩下的赋税、徭役,自会引起连锁反应。
贾珩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些百姓的生计问题不予解决,三辅之地匪盗还是会源源不断。”
“云麾所言极是。”邓兴闻言,对眼前少年也有了几分认同。
试问,哪有武将会考虑民生之题,无怪乎此人未及弱冠之年,就得圣上信重,赐以尚方宝剑。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明年,朝廷会将河南、山东二地粮税、徭役蠲除大半,流民之厄将会大大缓解,本官也会奏禀于上,择二省青壮编练为军,以国家财用奉养、驱驰。”
与其任民事贼,不若将一部分充入京营军卒,另外一部分,其实可以在山东、河南等省实现大范围的军屯、民屯,集数十万人力,兴修水利,生产自救。
但后者牵连甚广,让谁来主持军屯、民屯?
这就非需能臣干吏主持不可。
“河南、山东二地的巡抚,现在都是齐党中人,明年这两地的赋税都会酌免,就看这些地方督抚,能不能整合人力物力,镇抚一方。”贾珩眉头微凝,思忖道。
小农经济,一家一户抗风险能力很是薄弱,非常容易破产,因为官府只在收税时出现,而不能以行政手段统合资源,抵抗风险天灾。
所以,刷新吏治,提高行政效能就至为重要。
所谓,事得人而成,不得人而败。
吏治败坏,纵是征发百姓挖掘河道,或是自以为得计地搞以工代赈,也是瞎折腾!
这就和元朝黄河泛滥,有大臣却主张不修河堤一样,因为贪官污吏,上下其手,好事都能给你变成坏事。
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至于王朝周期律,死上几百万人,自杀自灭,又便宜了外族。”贾珩想得深了,又是叹了一口气。
“大人,曲千户还有宋参军回来了。”就在贾珩思索之时,一个锦衣卫士入得县衙,拱手道。
贾珩闻言,吩咐道:“让他们至内堂叙话。”
说着,冲邓兴点了点头,然后折身返回内堂。
不多时,锦衣千户曲朗以及宋源二人,从外间大步而来。
两人进入内堂,行礼而罢,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问道:“流民都编入军册了吧?”
果勇营作为十二团营之一,兵额两万余,查出九千多空额,这些军卒自是要补齐的。
而从京畿三辅汲取兵源,不若从流民中募兵,也应着贾珩先前不止一次所言,以国家财用奉养、驱驰。
宋源道:“已经按着大人吩咐,在商州知州的配合下,在河南、山东二省入陕的流民中择青壮六千,但有不少拖家带口,我们在京畿诸县安顿,已有力不从心之感。”
果勇营一军,因原为一等伯牛继宗所掌,在十二团营中论兵额都是排名前三的大营头。
兵额定制两万二千多人,如今在册兵丁只有一万三千四百众,加上前段时间剿匪阵亡之卒,只剩一万二千余,差额近万人。
没有人会嫌自己手下管着的兵马多,若不补充,兵部那边儿就会削减兵额。
贾珩沉吟片刻,说道:“那先将这六千人不和果勇营编至一处,以五百人一营,暂编十二个新兵营头,等入神京后,我亲自整训,余下空额,继续招募流民为军,直到彻底补齐,不然这些流民就只能为寇盗,滋扰地方。”
“是。”宋源和曲朗应道。
他此举自是为新军储备兵员,至于为何招募流民,而不是在原有三辅诸县募兵?
其一是担心为京营风气带坏。
其二是一个不为外人道的心思,相比在神京城中的本土兵源,募客省籍的兵员入京,就只能寻他本人为依托。
这就是他对整顿京营,缺乏兴趣的原因,就算让他任京营节度使,没有一手培养起来的嫡系支撑,忙活半天,最后也是给旁人做嫁衣。
因为天子可以给他权力,自然也可以收回。
而从头到尾编练一支新军就不一样了,身为新军的缔造人,许多人都是自己一手提拔,兵员也是客省之籍,说句不好听话,纵是扯旗造反,都有人跟着。
近万行新式操典、用新式枪炮的新军,在神京城中,必将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军事力量。
“许多事情,别看现在千好万好,但等闲变却故人心时,若是一点力量都没有,就只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
贾珩思忖着。
京营十二团营,他经剿寇后,能完全随自己心意地执掌果勇营,就是极限了。
不管是功勋还是资历,抑或是年龄,他都没有资格为京营节度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