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尛
贾珩轻笑了下,说道:“还小?黑发不知读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您老疼爱孙子,我可以理解,但也需知,这样的孩子心性不定,正是读书树人培德之时,错过了这个时间段儿,心性一定,来日悔之晚矣。”
宝玉这边儿已是“忍无可忍”,开口道:“读书,读书,不过是做那国蠹禄贼,有何用?”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都是心头一惊。
王夫人看了一眼袭人,心道,你怎么不拦着他?
凤姐明媚脸蛋儿上的笑意也是凝滞了下,心道,宝兄弟这是要捅马蜂窝?
就在宝玉此刻发出了封建时代“读书无用论”的时代最强音之时。
贾珩面色冰寒,冷笑道:“你真是这么想的?”
贾母见此,心头一慌,连忙笑着打了个圆场,说道:“珩哥儿,宝玉他小孩子信口胡说,小孩子童言无忌。”
王夫人也是关切地看着宝玉,有些责怪地瞥了一眼贾珩,心道,你抖你族长的威风,自去旁处抖,拿着宝玉做什么筏子?
宝玉那张中秋圆盘的脸蛋儿,却难得现出倔强,哼的一声,扭过头去,说道:“珩大爷,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贾珩目光咄咄,紧紧盯着宝玉。
在读书的问题上,大脸宝一直很坚决,在红楼原著中,为此挨过贾政的打,呛过薛宝钗。
直到贾政点了学政之后,对仕途心灰意冷,才觉得宝玉这性子也不错。
可以说,宝玉就和四书五经天生相克。
贾珩冷声道:“人各有志不错,可你看看你身上穿得大红箭袖,你平时吃得什么茯苓霜,蔷薇绡,你出行所乘的雕鞍马哪一个不是你口中的国蠹、禄贼,宁荣先祖,一刀一枪拼杀而来?”
贾珩冷笑一声,道:“你如今口口声声国蠹、禄贼,怎么,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这就是你的志?不可强求,磐石不移?”
宝玉面容凝滞,被质问的脸色又青又白。
李纨秀雅的脸蛋儿上也是有着丝丝认同,如果读书就是国蠹、禄贼,那她的先夫算什么?
还有她这么苦熬着兰儿,又是为了什么?
凤姐那张妍丽、娇媚的少妇脸上也是微惊,丹凤眼眨了眨,在心头琢磨着两句话,“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只觉得将一个不要脸子的二流子骂的活灵活现。
这珩兄弟,嘴皮子利索,这骂人的词都一套一套的,问题他还不吐脏字!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你不读书科举,想要做隐士,然以五柳先生之闲云野鹤,尚且晨曦朝露去,披星戴月归,结庐而守,自食其力,箪食瓢饮,不改其乐,你又算哪门子的隐士?混迹于脂粉堆中,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过为缸中一米虫耳!”
贾珩冷声说道。
他这番话既是对所谓红楼梦反礼教、反封建的言论的斥责,也是他对卿士和隐士的看法。
真要反封建,反礼教,不做官、不科举,你不学陶侃搬砖立志,你能不能学陶渊明?
在后院谈个近亲繁殖的恋爱就反礼教?享受着父辈祖荫,不去考科举,就反封建?
学界太逗!一派胡言!
忽略作者和人物所在的时代,去用后世的阶级史观去套红楼梦,干脆给宝玉带上无产阶级战士的帽子得了。
“真反礼教、反封建,像保尔柯察金一样,活得像个战士!保尔柯察金拒绝了冬妮娅的爱情,毅然选择了投入解放事业。”贾珩思忖着。
此言一出,荣庆堂中一应女眷,都是面色各异,为贾珩一席掷地有声的话,心神震撼莫名。
“缸中一米虫耳”
就有人,禁不住去看宝玉,却见那中秋满月,白白净净的面盘,哪怕知道不该,心头仍是生出一种荒谬的对应。
贾母面色变幻了下,嘴唇翕动了下,终究默然,身后的鸳鸯鸭蛋脸儿上也是泛起一抹晕红,目光莹润地看着那少年。
而李纨、凤姐明眸微动,思量着贾珩的话,愈品愈是深以为然。
虽然凤姐听不大懂五柳先生是谁,但不管是这番话的咄咄气势,还是后面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语,都是有着一种无可置疑的道理。
“也是小孩子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不操心,有人给你操着心罢了。”凤姐看了一眼宝玉,抿了抿丹唇,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
而这话,落在黛玉耳畔,这位红楼金钗之首的少女,也是将一双灿然星眸看向对面的少年,一剪秋水盈盈波动,只觉心头有种东西,恍若玻璃破碎了一般。
如果后世有句话,叫做三观重塑,醍醐灌顶。
因为在以往,黛玉一直对宝玉的隐士心境还是十分推崇的。
既所谓,世外仙姝寂寞林。
在之后相处的岁月中,也是理解、认同、欣赏宝玉的这种“隐士”性情。
喜欢一个人,既为其吸引,怎么可能不认同他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呢?
岂可怪也欤?
然而,现在贾珩的一番话,却无情地刺破了宝玉的“隐士”面纱,将那孱弱不堪的本来面目暴露出来,同时也在黛玉芳心之中埋下了一颗名为“犹疑”的种子。
直到来日宝玉,如果还有来日的话,那因烈金钏怒投井,其人毫无担当一面的底裤扯掉那颗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绿意葱郁,翠色盎然,为宝玉遮风挡雨。
而探春秀美玉容上也是现出思索,将一双熠熠眸子看向贾珩。
“珩哥哥不仅于政史通达,在见人见事上,也有过人之处,这番机杼之论灯不拨不亮,理不辨不明。”
王夫人眉头紧皱,脸色难看,目光有些厌恶地瞥了一眼贾珩,对着贾母,开口说道:“老太太,宝玉他还是个孩子”
却见那一双冷厉目光投了过来,“二太太心疼儿子?为人父母者,心疼子女,倒也无可厚非,但二太太既为宝玉母亲,你可知,荣庆堂中,你是最该感谢我的?若他不姓贾,我不是贾族族长,他来日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我也三缄其口,漠然以视!彼庸碌无能,关我何事?”
我帮你管教儿子,你不离席而拜,还行此恹恹神色,简直不知好歹!岂有此理!
正自瘫坐在地的赵姨娘,静静看着那少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一幕。
见着那“对母训子,对子斥母”的样子,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激荡情绪涌上心头,这才是体面人!
一张白净、艳丽的脸蛋儿上现出异样的潮红,身躯都微微颤栗,就去寻一旁自家环哥儿。
贾环这时也是眨了眨眼睛,泪痕满面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目光熠熠,震惊地看着那威风凛凛的少年。
大抵就是,教练我要学这个的感觉。
说宝玉坏话算什么本事?要当着太太的面,说完之后,还要太太感谢他!
此刻贾环心绪激荡,脸颊涨红,袖口下的拳头微微攥着,只是片刻,就被指甲刺得痛得眉头皱起,根本就来不及刺入肉里,更遑论一句三十年风云激荡?
“这个蛆心孽障,没造化的种子,这是老天开眼了,给他造化了,要是跟着这位珩大爷,学个”赵姨娘面颊潮红也不知学什么,可能是学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