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句话说完，林念眼皮一坠，身体忽然晃了一下，趔趄了两步险些摔倒，周璃连忙冲上来将他扶稳。

他甩甩脑袋睁开眼睛，看清四周景象后愣了片刻，疑惑道：“结束了？”

周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忧心道：“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有......我是谁？”

林念懵逼地看了她一眼，“组长你失忆了？”

周璃眼眶有些发红，她长舒了一口气，一拳砸在他脑袋上，道：“你才失忆了呢，没事就好！”

即使她已经竭力维持镇定的状态，林念还是能从她略微哽咽的语气中听出浓浓的担忧和关切，甚至间杂着些许失而复得的喜悦，不由得心中一暖。

他看向倒在远处地面上的姜昱，又感知自身的状况，忽然发现之前被姜昱打伤的地方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伤口处残余的灵力也和当初霜天晓角的剑气一样自行消亡殆尽。

他皱眉揉了揉两边的太阳穴，刚才几分钟自己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之中，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组长，刚才......”他正要发问，忽然看到姜昱身体微微动了动，赶忙和周璃一起上前查看状况。

姜昱身上和血红灵力共生的血肉组织已经彻底消失，此前受的大小几十处伤口重新显露出来。然而所有的伤口都如同死树上的斫痕般枯败不堪，呈灰白色的血管和肌肉已经干裂破碎，似乎只要一阵风吹过就会将他吹散成一片灰烬。

任谁都能看出，姜昱的生命力已经彻底耗尽——身为异调局特级专员的周璃和林念当然更能明白，刚才姜昱远超自身实力的爆发状态意味着什么。

姜昱整个人比起中午的时候萎缩了一大圈，干瘪的皮肤堪堪贴在骨骼之上，掉落大半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黯淡枯朽的干灰色。如今的他，已经没有任何一种医疗手段可以治愈了。

他的眼皮微微颤动，随后睁开，那双曾经星辰般闪耀的眼眸已经黯淡下来。他转动视线，目光从四周残破的废墟之中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林念和周璃身上。

他轻舒了一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的释然和轻松。

林念俯下身来，伸出两根手指在姜昱眼前晃了晃，道：“姜昱，能看清吗？”

姜昱似是有些想笑，嘴角努力地扯了扯，干裂的嘴唇张开，声音沙哑道：“林警官，你们......你们都好厉害啊。”

他抬起目光，望向清冷的天空，这场下了近两小时的暴雨终于止歇下来，然而铁青色的云层依旧笼罩在天穹之上。

“小时候，我老是幻想当一个超级英雄，就像你们这样，平时以普通人的身份伪装自己，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拯救所有人......”

他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真的拥有了这样的能力，却当了一回十恶不赦的反派。”

“以前教授总说我看问题太二元对立，一切都非黑即白，非恶即善，”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从来都很讨厌电视里反派洗白的情节——恶有恶报，放在我身上，当然也怎么都洗不白了。”

“但现在，我还是很开心，就像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噩梦，我无数次想醒来，但是都失败了。”

他看向林念，微笑道：“幸好有你们出现，把我从梦里叫醒了。”

周璃鼻尖一酸，她想通知教授和小玲赶快过来，但是发现耳麦已经在刚才的战斗中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再看脚下摇摇欲坠的大楼废墟，又哪里是他们能够上来的。

她用手背胡乱揉了揉眼睛，在身上一阵摸索，从风衣内袋里找到一个备用通讯器，急忙接通，对那边的专员吩咐道：“战斗已经结束，立刻让小玲和教授接听！”

然后周璃将通讯器递到姜昱嘴边，道：“我的同事已经保护小玲和魏教授撤到了远处，如果你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的......”

她没有说完后半截话，但姜昱当然能明白她的意思，眼眸中泛起一抹泪花，感激道：“谢谢！”

他接过通讯器，声音有些颤抖道：“喂？”

对面传来一阵响动，很快，频道彼端传来小玲紧张而激动的声音，“姜昱？你......你还好吗？”

刚才的战斗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整栋西区二十八号楼几乎被打得垮塌了一半，扬起的尘烟完全遮蔽了四面八方的视野，因此远处天台上的众人根本无法观察战况。

但从姜昱虚弱到了极点的声音中，小玲也能判断出他的情况很差。她甚至下意识地不敢大声说话，仿佛生怕声音伤害到了他。

“我......”姜昱刚想开口，忽然感到眼眶和鼻子一阵剧烈的酸涩，喉咙哽咽到发不出声。

听到小玲声音的一瞬间，心底涌起的浓浓眷恋和不舍一下压倒了他原本坦然赴死的决意，这一刻，他真的好想活下去。

“我......我没事。”他竭力抬起手臂掩住嘴唇，声音呜咽道。

远方天台之上，年迈的魏教授同样双目通红，姜昱从本科起就一直跟他学习，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他曾见证过这个年轻人从一个犹显青涩的少年一步步成长为一位学识渊博的青年才俊，成为他在科学之路上的同行者。

他也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这孩子说，只是现在，来不及了。

他背过身去，颤抖的手掌扶住栏杆，努力压抑着呜咽的声音，将最后的时间留给这对年轻人。

“玲，我是个混蛋，真的......”姜昱掩面哭泣道，“我曾经跟你约定过那么多的东西，可我现在......我就是个没能遵守承诺的混蛋！”

心脏的跳动愈发缓慢无力，姜昱本就灰败不堪的脸色迅速转向青黑，他猛地擦干脸上的泪水，深吸一口气，道：“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我说几件事，你一定要记住！”

小玲死死抓着通讯器，苍白的面容上泪如雨下，她拼命点头道：“你说！”

“除了周末不许十二点以后睡觉，每年三月和九月记得带狗狗去打疫苗......”姜昱凭借强大的记忆力，一桩桩一件件提醒着小玲种种琐碎的事项。

“对了，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不要看恐怖片，如果非想看，打电话给菲菲她们陪你一块......”

直到交待完脑海中最后一项事情，他终于松了口气。

天穹之上，终归有一束阳光照破了阴沉的云层，虽然只是最后的夕阳，却仍旧给万物镀上了一层淡绯色的光辉。

光芒映照在姜昱的瞳孔中，林念和周璃站在他身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不久之前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他珍而重之地将通讯器贴近嘴唇，温声道：“抱歉，我要走啦。”

越来越多的光芒刺破云海，明日应当是一个晴朗而灿烂的日子，这样鲜活而生动的时光里，为什么会有人痛苦，有人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