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你在罗德岛的悲惨遭遇感到惋惜,首次进入帝国的政治圈就遭到如此惨重的失败——你一定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修道院内,约翰·策雷佩斯·科穆宁抚摸着下颚的胡须,脸色沉重,脑海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即使他如今年逾六十,可依旧拥有一副健康强壮的身躯,毫无瑕疵,活力更甚于年轻人。他身高中等,肩膀宽大,粗颈。肤色红润,毛发不浓密也不卷曲;胡须茂密,鼻子略弯曲。眼神如狮,面容安详。
“但总的来说,这也为你吸取了足够的教训和经验,一帆风顺可不是紫室贵族具有的特点。”约翰似乎并没有怪罪尼基弗鲁斯,相比于那个不起眼的破岛,他更在乎的是自己的儿子能不能接替自己经营好家族的产业。
“是的……”见父亲并没有怪罪自己,尼基弗鲁斯也是松了口气,他转移了话题:“据我说知,曼努埃尔皇帝在几个星期前,给予了这座修道院免税的特权?”
“是啊。”约翰对此似乎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惊喜,反而只是轻蔑一笑:“那又怎么样?他曼努埃尔这样做的目标还不是为了换取家族的支持。更何况,又不是只是我们的这座修道院被给予免税特权了。”
“您的意思是?”尼基弗鲁斯对此感到不可思议,从父亲所说的话他便可以猜测到,免税特权这一福利已经被曼努埃尔大量推广了。
“色雷斯一带比较知名的修道院或教堂都已经被给予了免税特权,他们有的被免除了土地税,有的被免除了人头税,还有的则是实物税。”
“仅此而已?”
“还有比提尼亚、帕夫拉戈尼亚、马其顿、亚该亚……他曼努埃尔不仅给教会免税,还将这一特权大量赏赐给地主、贵族——同样,有的人被免除了实物税,有的则是土地税,更则是全部免税。”
听到这,尼基弗鲁斯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曼努埃尔皇帝为了得到社会各阶层人士的支持,可谓是下了血本,甚至不惜影响帝国财政税收,以及大量给予地方免税特权将带给帝国的可怕后果——中央领地越来越小,免税的小领主越来越多,乡间关税横行,地方商业收入也完全无法资助中央。
历史上,塞萨洛尼基全程的商户基本都向其直属领主塞萨洛尼基教会支付租金,君士坦丁堡的皇帝实际在靠一家之力治理国家。
约翰虽然并不屈服于约翰二世·科穆宁的统治,并与父亲伊萨克煽动了数次叛乱;但他也对约翰二世·科穆宁强有力的治国政策和几乎完美的品质所深深折服。
在这位“仁君”的统治期间,从未滥杀过一人,皇帝每次都是从轻处罚——无论是安娜·科穆宁突然煽动的篡位,或是伊萨克父子策划已久的叛乱,皇帝都没有向他们举起屠刀;这样的事放哪个国家都是被“夷九族”的下场。
“曼努埃尔除了武力像他的父亲一样,其它的都不值一提。”这是约翰·佩雷泽斯·科穆宁对当今君士坦丁堡的皇帝最合理的评价。实际上,不少拉丁人都看出了曼努埃尔自身的恶劣问题;连帝国本土稍有眼光的大贵族也都看出来了。
当今皇帝的问题并不是此次交谈的核心,尼基弗鲁斯又将安德罗尼柯·安格洛斯所做的事一一叙述给了父亲,谁知后者并不感到生气,反而内心中产生了一丝兴趣。
“虽然安德罗尼柯这遭老头子坏得很,但他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
“聪明人?”
“是的。”约翰放下了手中的书籍,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此人用自己的贪婪和无能成功换取了曼努埃尔的信任,使其放下了戒备,这才是曼努埃尔明知他不行反而给予其更大的权力的原因。”
“毕竟……他更喜欢朝中大臣要么是像约翰?瓦塔泽斯这种有能力但非常听话的忠犬,要么就是像约翰?杜卡斯和安德洛尼卡?安格洛斯这种废物,这样他才有安全感,方便他驾驭整个帝国。”
说到这,他也发现了当今皇帝的另一个问题:“相比于贪婪昏庸之鼠辈,曼努埃尔更忌惮家族内非常有能力的人。”
“难怪……”尼基弗鲁斯对父亲的这番话表示赞同,“皇帝并不是看不出来,只是觉得此人还有利用价值罢了。”
“所以。”约翰此时也站起了身,望着儿子的脸庞,他沉思了许久,最后才缓缓吐出字句来:“不要小看宫廷中的任何一个人;否则你会吃很多不必要的苦头。此外,不要轻信宫廷中的每一个人,这些人都有可能在背地里通过某种不择手段的方式将你杀死……包括你的老师,约翰·卡马特洛斯。”
尼基弗鲁斯听到这就有些不解了,虽然他深知宫廷里的权谋诡计有多么复杂,但一听到怀疑对象包括自己的大学导师,难免有些激动。
但父亲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他也不得不重新思考。
“我不清楚你是否知道,前一任上等司砚官是怎么死的。”约翰死死地盯着尼基弗鲁斯,眼睛呈现鹰勾式的模样,甚是渗人。
“前任上等司砚官名叫狄奥多尔·斯特佩奥斯,能力还不错;但当时的约翰·卡马特洛斯和他争夺权力,后者伪造了关于狄奥多尔勾结诺曼人的信件,导致曼努埃尔将其下狱致盲,而他的位置则被卡马特洛斯取而代之。”
“当然,这个被搞下台的斯特佩奥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将自己的侄女献给曼努埃尔当情妇以巩固权势。”
听到这,尼基弗鲁斯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有些不解:“那为何他还这样对我关爱有加?我相信那不是伪装的善意。”
“你还是太年轻了……”听到这,约翰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帝国宫廷的复杂程度难以想象,那里的人都想爬到金字塔的顶端,为此想尽了各种磨灭人性的办法,倒是那些心存善意之人将被最先淘汰出局。”
约翰也不掩饰什么了,他结合目前对儿子的了解,便大胆猜测道:“因为你当前的种种行为被卡马特洛斯看中,他已经将你看作了他的宫廷派系的一名成员;换而言之,如果你在接下来的政治生涯中选择站在卡马特洛斯的对立面,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以啊,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分清楚哪些人是可信的,哪些人是不可信的。”父亲一边将放在桌子上的那本书顺手递给了尼基弗鲁斯,一边语重心长道:
“你要清楚自己的根基在哪?绝不能得罪哪些人?或许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人物在日后会成为你在政治活动上的‘救命恩人’。”
未等尼基弗鲁斯开口,后者无意间瞟了桌子上的书籍,整个人都傻了。这本被包装精致的书籍封面上写着一横希腊字母,拼写过来正是《阿莱克修斯传》——安娜·科穆宁的呕心沥血之作。
见儿子这副表情,约翰又抛出了一个问题:“即使是这本书也不能全信,谁知道姑母有没有在书里掺水?”
“书里记载的阿莱克修斯皇帝的传奇般的英雄形象对曼努埃尔影响很大,但历史上的阿莱克修斯真是如此行事?我希望你能认真思考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