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的画面勾起了熟悉的记忆。
李听望着紫易峰的方向,有些出神,上一世,他也曾有过年少的时候,单纯冲动,那时气运不济,只觉整个世界对自己都是恶意。
有一次出去办事,他误中法阵被封了修为,七日内与凡人无异,他狼狈地从山里跑出来,却不知那山正是一凡人国度的秘密练兵场。于是他就被凡人小国当成间谍抓了起来,挨了一番堪称惨虐的审讯。
那时候的陈时在想,既然是这样的运道,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世界。
修为恢复后他几乎是疯了,直接就生出了心魔,勾起了往日所有压抑过的怨愤和暴戾,留下了满堂惨相。
那之后他的性情就有些改变,心魔被压住的时候也会去凡间,他在一个小国当过一段时间的捕快,就喜欢与穷凶极恶的人拼命,也喜欢审讯,凡间刑具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他研究得炉火纯青。
有时正赶心魔入体,便总是一身血的回来,他不敢看师父,在师父召他吃饭时甚至会移开眼睛,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问了,还是特别蠢的问自己做的对不对。
他的师父当真是世界上最温和的人,她说,“我要是经历你这样的运道,恐怕发泄起来都会伤及无辜,但你却从未,所以哪有什么对不对。万事有因果,你心里能舒坦点就好。”
他松了口气,便放任自己如此度过心魔,宣泄情绪,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伤到了师父。
心魔入体时,师父正与他传功,他下意识的召出自己的冷鞭,一下子就砸在了师父的胳膊上。
为了不伤到他,师父没有挡,可也因为正传功,没办法用法力护住自身。
他一瞬间就清醒了,整个人被莫大的恐惧笼罩,看着师父白纱染血,露出森森白骨,陈时只觉得天都塌了,看都不敢看,跑到了后山的冷潭就一头扎进去,好不容易才被救回来。
接着他就看到了自家师父依旧温柔的面容,她一如往常的给自己做好了吃食,道:“阿时伤了我,这没什么,但自暴自弃,让我伤心。”
那时才十多岁的陈时愣住了,他皱着眉,五官都显出冷色,“为什么伤您没什么?”
女子笑了出来,拉住他的胳膊让他吃饭,“因为你在难过,难过时伤了我,不算数。”
“这是错的。”陈时的眉头皱得更紧。
“是错的。”女子还是笑,“但你是我唯一的徒弟,谁让我喜欢你,想保护你呢,所以有的错误对我来说没什么。别多想,我就是愿意这样待你,以后也会有很多人都愿意这样待你。”
陈时愣愣看着面前的白米饭,多年来沉在眼中的阴郁竟缓缓消散了一点,“师父,我也想这样待你。”
女子愣了一下,却听得少年人咬牙道:“我要修仙,不惜一切去努力,摆脱这样的命运,我想解开枷锁,认识真正的自己。”
少年人的眼神偏执而安静,仿佛这一刻说的话,刻在了他以后的全部生命里。
他的师父当时只是笑,如今再想,她也许真的是一个很好的师父,懂得如何识人,如何教人,那些稍微处理不好,就能成为新阴霾的意外,被她用最温柔的方式包容,反而成为了让他走出阴郁的光。
不得不说,拥有那样运道和性格的陈时没有变成一个邪修,甚至懂得体贴和照拂他人,可谓是他师父亲手创造的奇迹。
只是可惜,这个奇迹在上一世,没能有一个好结局。
在陈时看来,顺境中的努力不叫努力,那叫顺势而为,努力这个词,远比常人想象的要艰难和痛苦。
他许下了那样的誓愿,选择了那样的路,逆流而行,失去师父,失去亲信,失去挚友,都咬牙强撑,撑到最后一刻都不曾放弃修仙,不曾放弃求生,可也正是因为撑到最后一刻才太苦,才那么不想要下辈子。
可惜天意弄人,师父留给他的昼夜护住了他的记忆和灵魂,只是这一世,他真的不想再那样努力了。
昼夜,既然你选择了我,那我便带你尝试另一种活法儿罢。
李听想到自己的本命法宝,面色终于微微柔和,这是陪伴他最长久,至今未离去的存在了。
他此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小院,看着幽静的山林出神,直到夜鸣找到他。
顾不上参观兄弟的新居所,脸上带着血痕的黑衣青年眼睛很亮,嘴角高高扬起,竟流露出几分初见时的感觉。
李听看了他一眼,道:“脸怎么了?”
“解阵时伤到的,幸亏有三长老在旁边提醒,白影还是藏了点私,但这些无所谓,我没事。”夜鸣快速的解释着,然后从储物袋中掏出一个小玉瓶,手都在颤抖。
他的嘴角咧的大大的,道:“妹妹留给我的,金香丹。”
李听看清了玉瓶的模样,他看到暖玉上刻有小小的娟秀字体,“赠兄长夜鸣”,想必是想攒成一瓶,当做礼物的吧。
其实在夜鸣拿出丹药的那一刻,一直跟在李听身后的妄鬼就有了动静,她飘到了夜鸣旁边,直视着眼前的画面,眸中的红色渐渐褪去。
她的脸依旧是死人样的惨白,黑白分明的眼眸却缓缓转动,流露出人性化的情绪。
这些日子以来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闪过,李听的所做所为,夜鸣的种种变化,皆是一点一点浮现在了她的记忆里,夜三秀怔怔地消化着这些内容,看向了夜鸣手上的那瓶金香丹。
那是给哥哥攒的,想送给他做生辰礼物。
她若是死了,就没人拿给哥哥了,他无亲无故,以后修行暗语夜行该多苦,就是这样温柔的遗憾,成为了她无法跨过的妄念。
如果她还是人,应该会流出眼泪吧,夜三秀伸出纤细苍白的手指,摸了摸自己干涩的眼睛,无奈的垂了下眼睫。
夜鸣看不见望着他的夜三秀,他只能看见李听,于是问道:“李兄,接下来怎么做,不止金香丹,还有三秀的别的东西,全在我这里了。”
李听看了一眼夜三秀,笑了下,“足够了。”
夜鸣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呐呐道:“三秀她,那她……”他那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安心了。”李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