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十分忙碌,小到淡水,豆芽、铁锅这些生活用品,大到工具、板车、石碾等不易制造的工具,都流水一般地被搬到船上。
齐掌柜在陈立三的授意下,带着赵震往返于登州城中的大小商行,归辽行的片子如今在登州硬得很,只用了五天时间就收集到了赵震所需的两百石白糖。
吴大彪子这几日也没闲着,虽然因为改换门庭羞于下船,但是这几日一直领着留守的水手检查清理船只。
等到后几日李老汉逐渐将招募到的好手送到船上,他索性就每晚将船开到黑水河入海口,一边利用淡水冲刷船底的藤壶海虫,一边利用巨大的颠簸让新人与日本水手在船上摔跤,锻炼他们的水上格斗技巧。
待到出行之日,陈立三亲自率人送行,站在船下,老人百感交集,仿佛又回到了月前方掌柜与自己一同出海的日子。
“东主,赵震这便去了,海边风高浪急,东主大病初愈,还是赶紧回去吧。”赵震拱手道别。
陈立三适才惊醒,忙把跟在身边的齐管家叫来,端过一碗斟满的白酒敬向赵震:“先生此去万里,立业于茫茫沧海之中,便是老夫也不禁神往之。先生大才,老朽也没什么可嘱咐的,只愿先生勿忘当日之约定。”
“君子一诺,重如千斤。震也辽民,父老乡亲如我兄弟姊妹,请东主勿忧!”赵震扬首就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当日赵震与陈立三相约,如果陈立三肯支持自己在荷衣岛建寨的事业,他愿在岛上让一千辽民丰衣足食。
陈立三对于赵震赚钱的能力毫不怀疑,听到这样的许诺之后,当即决定将火炮俱全的老船送给赵震,并且答应在登州为其提供一切便利,同时将陈家的皮革也交给他贩卖。
男人间的道别没有依依惜别的缠绵,陈立三同样干进一碗烈酒后,赵震就返回到了船上。
甲板上站着两百二十三名刚刚招募来的新居民,他们当中有一百人是工匠、有逃兵,还有一个饿疯眼了秀才,其余的则是他们的家属。
赵震救回来的两个小兄弟也在其中,他们紧紧跟在丫头的身后,一脸热切地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
“都拿上来吧!”赵震向身侧的李老汉点了点头,李老汉便将身前一块布蒙掀开,露出一个六层的大笼屉,里面装满白花花的高庄大馒头。
馒头还带着温度,飘出阵阵香气,惹得面前的人群不住耸动着喉咙。
“这是二百四十个馒头,待会起航前每个人都会发一个当口粮。”赵震的目光扫过众人,迎着一双双逐渐红起来的眼睛,拿起一个馒头举在空中道:“在招募人的时候,我想每个人都听李叔说过,我们这里不但供你们的饭,还供你们家属的饭。今天我亲口在这里再跟大家承诺一遍,大家以后跟了我,若是在我没饿死之前,有一个人饿死了,我便如这馒头一个下场!”
赵震手腕一甩,馒头便如流星一般飞入海中,再没飘起一个泡沫。
人群一阵骚动,也不知是为赵震的觉醒感动,还是为了一个馒头被糟蹋而可惜。
直到人群安静下来,赵震才再次开口:“但是我这人就认一个道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所以我在这里把规矩先说出来,如果有人觉得太严,那便可以拿着馒头走人,全当咱们没有这场缘分!”
赵震伸手一指吴大彪子守住的船舷,露出众人上船时搭着的船板。
“吃人饭,服人管,给东家干活要守规矩,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们都懂!”刘木匠在人群中高喊道。
见有人回应,赵震又继续说道:“我说的规矩,便是军令,第一次不遵守,全家停饭一天。第二次不遵守,全家停饭三天。第三次不遵守,全家都要服苦役,直到赚满来回的船钱,我们才会将其送回登州。你们可听懂了吗?”
“懂了,东家仁慈,便是在辽东时,惹怒了东家也少不得一顿大骂,俺家小子在城里被打死了,他们东家也就给了几块银子。”新招募来的织工王婶在人群中应道,竟然还引起了一片共鸣之声。
儒家对汉人的教育简直太成功了,只要还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的服从精神绝对是全世界最好的!
赵震无比欣慰地点了点头,终于在大家期盼的眼神中开始派发馒头,顺便将一份岛民守则交到那个张秀才手里,要求他务必在下船前,让每个人知道大概意思。
东家第一次交给自己事由,还是这种立规矩的大事,早已磨没了书生意气的张秀才很是激动,拍着胸脯保证肯定完成任务。
可是等他把馒头给家里人带回,迫不及待地想要开展工作时,那足足三页厚,一共列了一百五十条等常常守则,吓得他把手中的馒头都掉在了地上。
“孩儿他爹,怎么了,可是这东家定的规矩太过苛刻?”一旁的妻子赶紧帮他捡起馒头,生怕被别人抢了去,看着愁眉不展的丈夫,妻子低声问道。
“苛刻倒不至于,只是太过细碎,简直就如要将人便作木偶戏一般,任这规矩操弄。”张秀才摇着头苦叹道。
妻子瞄了一眼丈夫手中的纸张,便看见上面写着:每日卯时初刻前务必起床,卯时三刻须至工作场所领取工签,迟到者午饭罚去一半……。
伴着桨手们“嗬嗬”的吼声,沙船如利剑般射向了大海,张秀才一家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看见一个大汉正解了裤带,露出自己的半边屁股,张秀才突然向疯了一样冲上去:“住手!在船上便溺者,罚饭一碗!”
……
时值九月,北风渐起,蓬莱水城的另一侧,三十多只战船正绕过陆岬,驶出了海湾。
咧咧军旗之下,一个顶盔掼甲的军将,站在船头望着砣矶岛的石峰愣愣出神。
一个黑脸的将官缓缓走到他的身边,低声在他身边说道:“老孔,听说要回去打鞑子,军心不振啊。”
孔有德并没有回头,只是盯着前方不断涌起的海浪,突然冷笑一声道:“自毛帅死后,军心还振过吗!临上船,两年的欠饷就发了半年的银,你让咱们怎么振这军心。老李啊,这次去辽西,你可精细着点,把老兄弟们都全须全尾地带回来,才是咱们该干的!”
李九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道。
是啊,辽镇的仗,凭什么让东江兵打,当年在宽甸,铁山,他们和鞑子打生打死的时候,也没见祖大寿他踏出过宁远一步!
这时一名小校突然奔过来,麻利地跪在孔有德的身后,双手打了个千急道:“孔帅,前船的淮安水手们说天边起了黑云,马上就要来大浪了!”
孔有德眯眼向前一看,哪里是天边起了黑云,而是半边黑沉的天正向自己压过来!
“赶紧让水手转舵,我们回登州!”孔有德当机立断。
风云变幻,这句话在海上最是应景,沙船再会逆风呛行,也快不过老天爷的速度。
《国榷》:“元化以兵部尚书熊明遇督援切急,从海上命参将孔有德等以三千人赴关外,继以两千人。有德遭咫风几毙,返归时仅步兵六七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