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从海平面升起,驱散了笼罩在这个岛国的雾气,一则则传闻在长崎的街头巷尾流传开来。
首先是一则花边新闻,昨日在花街有位武士一夜连御十女,离开时依旧龙精虎猛。
据说其每次更换枕席之时,都要喝上两口自带的秘酒,最后在店主免除其嫖资的代价下,才吐露了真情,原来他喝的是明国商人带来的辽东虎骨酒。
另一则传闻更是惊悚,生病日久,便请名医都没什么起色的桔梗屋老板,今天早上居然自己走了出来,而且还是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
在好事者的问询下,桔梗屋老板告诉大家,原来他昨日吃了新来的辽东老山参,一觉醒来不但行动自如,就是现在让他一口气跑到海边都没什么问题。
一般于午后开市的长崎交易场还没开业,一艘运载着人参、虎骨的明国船只到港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长崎商界。
往日这些珍贵的药品,从来都是对马番直供江户的贡物。
可是自从一位叫柳川的家臣控告藩主宗义成篡改国书之后,日朝贸易已经停摆了大半年。
精明的商人很快意识到,购买这些药物,无论是要自家享用、还是卖给参勤交代的大名,乃至于送给江户的贵人,这都是一笔回报丰厚的买卖。
随着一声锣响,长崎交易场的木门缓缓打开,往昔直奔生丝瓷器柜台的商人们,便开始四处寻找那批传说中的辽东商人。
这项工作并不困难,一座显得有些花哨的柜台,直接把大家的眼睛吸引了过去。
柜台的背后悬挂着一副巨大的猛虎下山图,柜台中央,一颗巨大的人参被放在蒙上红布的高台。
柜台的两侧,更是抓尽了商人们的眼球,两名浓妆艳抹艺伎正在那里扭动腰肢。
等人们走到近处,瞬间就发现那对艺伎的上身只有一块黑亮的貂皮,衬得外露的肩膀和胸口分外雪白。
“一两人参,丁银五两。一两鹿茸,丁银八两。”柜台外面的小厮声嘶力竭地喊着
“那虎骨和裘皮呢?”台下的人群问道。
“想买这两样东西,必须要先交大判金一枚作为押金,才能到堂屋内商议。”
吴大彪子撑着口袋,看着这些商人随手就将十两一枚的金牌子扔进,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这次归辽行来的商铺伙计全都在袭击中罹难,如今只能依靠荒木宗太郎的伙计,标价和销售话术都是赵震早就拟定好的,吴大彪子今天就只有两个任务,收钱,看住钱。
堂屋内的赵震更是繁忙,不断和屋内的日本商人讨价还价,嗓子都已经说得哑了。
长崎近二十年来一直是日本的外贸中心,这群商人无论眼界还是谈判技巧,丝毫不输于后世商人。
赵震完全收起了轻视之心,每一桩生意都屏气凝神对待,仗着自己是供需关系中有利的一方,努力和一群老狐狸周旋着。
不过巨大的收益驱散了疲劳,生意谈到现在,船中的所有药材都已卖光,其中光四百斤人参就卖了两万四千两。
要知道皇太极亲自写信恐吓李朝官员,才只是要求把人参从九两一斤提高到二十两,结果还被李倧以大明不需要此物为由给拒绝了。
内地一切货物,载至日本各处,多者获利十倍,少者也有倍货之利,顾炎武诚不欺我也。
即便是赵震本以为难以售出的皮货,如今也是几十张地往外出。
此时小冰河期已经开始,日本的冬天也愈加寒冷,皮衣的需求也骤然上升,虾夷地的松前藩硬是靠着此项收益盖起了一座城。
交易大概只持续了两个时辰,赵震就将所有货物卖出,空空如也的柜台旁,一群小商人正为了艺伎身上的那两块貂皮进行最后的竞争。
“生意人,果然是可以生出主意的人,我活了这么久,还没看见如此卖货的方式。”荒木宗太郎端起茶杯,递给了送走最后一波客人的赵震。
他今天下午并没有和赵震谈过生意,因为两人间所有的交易在昨晚就已经完成。
最粗的人参、整根的虎骨,还有那张虎皮以及整整三十颗的东珠,如今都已躺在了老家伙的仓库之中。
赵震接过了温茶,润了润冒火的喉咙。回礼道:“在下此次时间确实太紧,否则手中的这批珍货可不是这个卖法,但还是在这里多谢老丈帮忙。若不是您,我可找不到能夜御十女的猛汉。”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人,只是那间游廓就是鄙人开的罢了。”老荒木云淡风轻地说道。
日本古代妓院分大中小三店,小者多称为水茶屋,艺妓的场所则称为置屋,而所谓游廓便是驻有高级游女花魁的妓院。
“原来如此。”赵震点点头,又追问道:“不过那个桔梗屋老板又是怎么回事,人参虽能在关键时救人性命,但若说让久卧病床的人满地行走,我都有些惊奇。”
“那个利兵卫欠我两千贯钱,一直装病拖着不还,如今我免去了他的债务,他的穷病自然就好了。”荒木宗太郎玩味地看着楼下争夺艺伎身上貂皮的小商人,悠悠说道:“就是一只牛住在山野里久了,也有愿意为他啄去身上腐虫的翠鸟,何况是一个在长崎住了三十年的老头子呢。”
赵震明白这是对方提醒自己其作为长崎代理商的价值,也便顺势恭维了对方几句,毕竟在自己实力尚弱的时候,还是要依靠这些本地人的人脉和销售网络。
“蹬,蹬,噔。”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响起,上来的是一个负责把风的水手,在他旁边附耳道:“赵先生,昨天的那个姓郑的找来了,身后还带了许多人。”
不用他说,赵震也看见仓库门口走进来一伙挎刀武士,而为首的郑芝莞也换了一身日式的直垂,手中摇着一把金扇,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
“需要帮忙吗?只要……”
还没等身边的老荒木说完,赵震就打断他道:“不用,我们明人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的好。”
“姓赵的,你可真忙啊,小爷我在屋中等了一天,你竟然跑到这里卖货。”此时郑芝莞已经走到身前,伸出扇尖指着赵震冷道。
赵震也不恼,反而向他拱了个手:“郑公子有邀,在下不胜荣幸。但奈何受人之托,终人之事,在下总是要先将东家的事情做完。这不,我连登门的礼品都准备好了。”
赵震一摆手,后面的两个水手立即捧出了早已包裹好的礼物,端到了对方面前。
郑芝莞用金扇将三个包袱一一挑开,露出一根小儿手臂粗的人参,一块尺长的虎骨,和整好能做一件大衣的十张貂皮。
郑芝莞抬起头,冲着赵震冷笑道:“拿这点东西就想打发小爷,你可知家兄为谁?”
“听我们皮岛的黄总兵提过,福建新出了位姓郑的游击将军,在倭国做了好大事业,尊兄长可是此人?”赵震神色如常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东江镇的兄弟啊。”郑芝莞收回了金扇,也抱了个拳道:“家兄正是福建海防游击郑芝龙。”
赵震此时却打开了折扇,那鲜红的巡抚关防大印,刺得郑芝莞抱拳的身子又弯了下腰。
“能在这里遇到郑家兄弟,还真是有缘分。这次出海之前,我还曾听孙大人赞过五虎将军水师神武,打算上书给皇上调他们来辽东协防建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