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震给最后一个水手包扎完,太阳已经一条腿迈入了地平线,海盐晶体反射着夕阳残照,形成了特殊的玫瑰色海面。
自从在船上看过这浪漫景象,赵震就常梦想带一名美女来看,可现在这个梦想超额实现了。
五十八条赤膊大汉把他围在中间,各个都向他投来火辣的目光,就等着这位郎中能够走到自己身边。
没有麻药的外科手术可不是一般人能熬的,杀猪般的嚎叫在沙滩上此起彼伏。
赵震毕竟不是医生,只能为他们做些简单的清创处理,有三个水手没扛过去,直接在这个下午死去。
这还不算完,据他估计,明天这里最少还要再添五座新坟。
陈立三的情况同样不乐观,在登州大牢里受过的外伤,再加上这两天连续的心情波动,老头子先前被人参强撑住的身体,如今已经彻底垮了下来。
若不是黄胡子将他靠在岩壁上,老头现在连坐着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
好在船上补品甚多,女孩胳膊粗的人参赵震都看见了,虎骨、鹿茸也有满满两袋,但他却没胆子给老头服用。
赵震将一碗参汤喂入陈立三嘴中,见老人脸上扶起一丝病态的潮红,他才温声说道:“东家回到登州后,还需找名医诊治,否则势必落下病根。”
“咳咳,不回登州,继续去朝鲜买粮!”陈立三把刚才的参汤都咳了出来。
黄胡子忙在旁边劝道:“掌柜的使不得啊,您这身子可拖不起了,大不了这笔钱咱不赚了。”
陈立三急道:“这不是钱的事,沈家、耿家他们起事的家底就在咱们船上,若是耽搁了他的事,咱们就算回到登州也逃不过耿家的手段。再说,皮岛上那几万人的口粮也都着落在这趟船上了。”
官商这个名头就好比双刃剑,靠着官府,白手起家的他们能做出天大的生意,但是就算你作出了天的生意,照样是官府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爪牙。
陈立三能拒绝吗?他有拒绝的余地吗?
赵震越发觉得不能必须找个机会单干,否则自己就算泛舟海上,也迟早被这些东江军将玩死。
黄胡子讷讷地不说话,陈立三又把眼睛看向赵震:“赵先生,此地去朝鲜还需几日?”
赵震细思片刻,便回道:“此地到朝鲜,最多两日便可达,但是去了恐怕也买不到粮食。”
“咳咳,为何?”陈立三差点没被赵震这话噎得翻了白眼。
“第一,没钱,咱们装银子的船被东江兵截住了,现在船里的都是货物。”
赵震还没说完,陈立三就打断道:“你不知道,沈帅这次装船的货物甚为贵重,只要卖出大半,便足够其所需的粮、银。”
“不知东家觉得在下要是贩米该去京师,还是该去湖广?”赵震却突然向陈立三提了个问题。
“自然是去京师啊,湖广熟、天下足,此话小儿皆知,你去那里贩米那不是取死之道吗?”
“那小子再问一句,貂皮、人参、东珠、鹿茸这些朝鲜就不产吗?”赵震一句话就逼住了陈立三。
陈立三面露挣扎,咬了咬牙道:“低价出售,总能卖得出去的。老朽两年前曾在朝鲜收粮,每担米粮才四分银子一石,老朽就不信这一船的货物连千两银子还卖不出!”
“当然能卖得出,但是有买粮的钱,我们却没有买船的钱了。两千石的粮食,光凭着咱们一艘小船,可是运不下的。难道朝鲜有送货上门的粮商?”
赵震说得虽然残酷,但又是陈立三反驳不了的事实,一股如山的压力骤然扑倒这个老人面前。
他几乎不用想,若是自己交不出那位东江泰山要出的东西,自己在登州的家眷会碰到什么情况。
他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陈立三多年养成的察言观色的本事告诉他,此人一定知道问题的解决方法。
但是他等了半晌,赵震却一言不发,只是将他放凉的参汤又倒回罐子中加热。
这副恭谨的样子,看在陈立三眼中,却只剩下一个词——待价而沽。
好,你要价,我就给你价,给到你不能拒绝那一种!
陈立三清了清嗓子,朝着赵震一拱手道:“如今老夫突遭此难,又智困力竭,若是先生能够再次救陈家于水火,老夫愿将这艘船作为谢礼,以酬先生重做海贸之志!”
一条船,一条能让自己远离登州的船,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
那是在那一刻,赵震却一点也不激动,他只是觉得悲凉。自己孤身来这明末,一点底气与依托都没有,陈立三每个给出的条件,自己仿佛都无法拒绝。
给自己几百两银子,就让他随船出海如是,给自己一条船,就要他为了这次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搏命,也如是。
赵震突然升起一股打工人的悲凉,自己看着越来越风光,实则是就是一个被无形诱饵吊着向前的猎物。
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赵震赶紧弯腰鞠躬道:“在下怎能蒙东主如此厚爱,还请东主收回此言。”
陈立三只是沉吟了一下,便指天说道:“赵先生莫要推辞,老夫这一辈子做生意全凭舍得二字。今日我陈立三指天发誓,若是赵先生能在一月内酬得两千石粮食,老朽便将此沙船赠与先生,如有违背,必让老夫抛尸在外,死不归家,男为盗,女为娼……”
等到陈立三已经开始诅咒自己的孙子,赵震才赶忙打断道:“老东家何须如此,其实到了此刻,小子只有三天不成熟的策略供老东家参详。上策,我们立刻回登州,接上一家老小,择地别居,以老东主现在的身价,也不失一世的富家翁。中策,我等冒险将这皮毛卖到值钱之地,生回利来,再回朝鲜买粮。下策,乘船回皮岛,在沈老太爷面前,跟尚家好好打这一场官司!”
“上策太险,老夫也不想再让子女过那颠沛流离的日子。至于下策,呵呵,没了船的老夫,就像没了牙的老虎,不知如今在沈老太爷面前还值几分价钱。就用赵先生的中策吧!”
陈立三突然觉得面前的模糊局面有了思路,看向赵震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期待,问道:“只是赵先生个,你说的皮毛值钱之地又是何处呢?”
“倭国!”赵震微微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