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里之外的南郑,一身甲胄的李平,静静端坐城头,定定望着远处绵延的山脉沉默不语。
然而,此时看去,草木茂盛的秦岭、遥遥可见姿态的大钟寺、一片迷蒙的斜谷水,却全都烟雨迷蒙,正在秋雨笼罩之中。
呼!
远处忽然刮来了一阵强劲的山风,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与湿润的水汽。
李平心中有些焦躁,甚至带着一丝惊骇与担忧。
须知山中行路,最怕的就是下雨。因为雨水会导致山体不稳,从而引发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而道路本就狭窄,一旦发生如此灾难便将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跑都跑不掉的。
“这雨还要大。”李平吸了吸鼻子,眼中的忧虑愈发凝重。
站在旁边的安汉将军李邈也忍不住向远方看去,只见原本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密林树冠此时被大风狠狠的刮动着,无数细碎的树枝末与叶子纷纷落下。李邈瞪着有些发红的双眼,再看头顶,天上正在团聚着又黑又浓的乌云,那层层黑云互相堆积,低的仿佛能触及山峰,带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一时风云齐动,山谷呼啸着尖唳的叫声,天色仿佛一下子就要暗了下来。
“汉南。”李平沉声叫道,开始对众人下达命令,他的声音虽然老迈但铿锵有力,一时竟盖住了几乎无处不在的风声:“你速速下去,坐镇府衙,全城宵禁提前一个时辰。其余人,分成三班,巡逻不止,通令各地,有情况第一时间报知我处。”
“谨喏!”一声齐喝,顿时响彻山谷之中,犹如云中闷雷。
成都,同样是黑云压城。
一位年约四旬长相宽厚的蜀汉官员急匆匆地下车来到丞相府前。
早有侍卫在此等候,见其人到来只抬头一看也不通报便闷声低头带路。
且说在刘禅带着董允一行人出奔的时候,整个成都府城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关键时刻,蒋琬展现出了极大的镇定与执行力,协同大司农孟光、卫尉陈震以及光禄勋向朗、侍中郭攸之四人,分管内外军政所有事宜,在其处置下,城内保持了一定的秩序。
但当皇帝离城的消息大规模传出后,城内还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骚动。
便是宫内也是嘈杂纷纷,所幸有吴太后亲自出面喝退了张皇后,稳定住大局,于是秩序便也渐渐平复……唯独气氛开始变得小心死寂。
两人走进大门,迎面遇上一堵绘制着花卉图案的土墙,这叫“罘罳ú sī”。
罘罳,屏之遗像也,也就是后世的照壁。这是华夏传统建筑的一个普遍性特征,具有大门屏风的功能。
绕过罘罳,就算进入相府了,相府的布局大体呈“回”字形结构。
“回”字形的外围是相府官员居住生活的官舍区,房屋皆是“一宇二内”样式,基本大同小异,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总共有数百间之多,以墙垣相隔。
“回”字形的内围则是衙署。
在稍右侧的地方,有一排连起来的宽敞大堂,便是丞相府留府长史兼领抚军将军蒋琬的办公地点。
此时他刚刚送走来自梓潼李福处的信使,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见其人走了进来。
蒋琬赶紧起身相迎,两人稍微寒暄几句,回身坐定,并听到来人急切相询:“长史,不知前方可有消息传来?”
他显然是注意到了刚才出门的信使。
蒋琬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方才平静道:“是有前方的消息,却不是陛下的消息。”
蒋琬递过去一封文书,来人就着摇曳的灯火,细细去看,半晌后才愕然抬首:“李公真的答应出山了?这消息属实否?”
“应当属实。”蒋琬起身拨正了油灯的芯丝,光芒稍稍亮起,照映了他半边平静的脸颊:“李仆射亲自写的文书,字迹可以辨认,不会有假。”
没等来人说话,蒋琬却又转身去拨另一盏油灯:“按照李仆射所讲,此时李公应该在去南郑的路上,如果马快,说不得能赶上陛下。”
来人闻听此言却是稍显无措,他是个温润君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几度想要开口却又停下,直到蒋琬再次言道。“演长?”
“长史。”来人拱手恭敬道。
“你此来?”
“哦......”来人稍稍怔了一下,却是拍着额头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是宫中太后派人遣我来问陛下消息。”
“还有其他事否?”
“......谯周大夫去汉中了。”
蒋琬高大的身体忽然楞了一下,随即过了数秒才跟着问了一句:“可知何时出发的?”
“估计已有两个时辰。”
“......随他吧,李公在南郑,谯大夫去不去的无所谓了。”
“......诺。”
曹魏大营。
大都督司马懿站在大帐之中。
远处,群山间仿佛有万马奔腾、沉闷作响,这片突如其来的乌云不仅覆盖了五丈原,甚至覆盖到了南郑,覆盖到了渭水南岸的曹军大营。
天地黑压压一片。
狂风暴雨砸落下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司马懿头也不回的问道。
“回禀都督,夜半了。”
“想来仲权应该准备过河了.......”司马懿把玩着手里的一枚五铢钱自言自语。
“都督,这么大的雨,河水必定上涨,渡河......”一偏将上前小心说道,可还未等他说完,便在司马懿淡漠的目光下退回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