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朦，秋霜渐浓，白崖山高数百丈，山顶处终年挂雪，远看巍峨，近看反而缥缈，正如同传闻中那般虚幻。

阁中寒座上，素枝垂眸低笑：“那位叱咤风云的燕王回王城了？”

玉团端着手，也不知道阁主笑什么，只点头道：“是，在王城的弟子传回话来，说是原本月余的路程，燕王只花了十五日便从西关回了城，很是匆忙的样子。”

“那看来这笔买卖不想接也只能接了。”素枝拢起裙摆缓缓从寒座上走下，“去，把那人送来的云锦布拿过来。”

或许旁人不知，但风雪阁阁主通晓天下秘闻，眼线遍布全国，就连朝廷的事也知道不少。

眼下朝中失窃，为此皇上特命燕王萧乾鸣负责追查，追查本不是一件难事，难就难在不得将此事传出去。

素枝眼中涨起喜色，她知道，那位燕王一定会来找她。

此刻，宫墙外，不明真相的百姓们则在交头接耳讨论着镇国大将军燕王回城的喜事，都在猜想着皇上是不是特地将人召回来是要许燕王一门亲事。

“我猜是丞相家的千金。”

“我倒觉得是工部家的二小姐，大才女啊。”

“户部家的大小姐国色天香，我看倒是般配得很！”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比燕王的父母更是着急。

有一个自命不凡的声音突兀道：

“你们懂什么？皇上呀忌惮燕王手里的兵权，但是四方国土屡有贼寇霍乱，又指望着燕王守住江山，要我说呀，得把皇上的妹妹乐妍公主许配给他，这才能稳住燕王呐。”

“妄揣圣心你也不怕掉脑袋？”

“皇帝仁厚，再说了，我说的于情于理哪里不对了？”

众人一哄而散：“反正燕王要娶的那人呀，绝非等闲，我们呐，也就凑个热闹的份。”

*

一月后，小寒。

距离王城千里之外的白崖山。

浩浩荡荡的马车停在白崖山之下，因为刚入寒的缘故，晨间白露洒在石阶上，未得阳光宠幸依旧湿漉漉地缠在上头，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否则从一眼望不到头的石阶路上摔下来，怕是命也跟着去了。

萧乾鸣凝神望着高处朦胧的雾凇，口鼻间呼出白气，回身叮嘱士兵：“小心脚下。”

约莫大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才终于上山，风雪阁已有弟子在门前等候：“阁主已恭候多时，燕王有请。”

萧乾鸣身躯一滞，没想到对方竟料到他会来，看来这风雪阁连宫中秘密也知道些许，是个不得不慎重对待的门派。

萧乾鸣并未做声，跟着这名弟子往前走，身后的士兵以及士官陈康紧跟在侧，就在进入正殿之时，弟子鞠躬致歉：“阁主说了，只见燕王一人，还望其余人在殿外等候。”

陈康不悦道：“燕王身份尊贵，岂是你们说什么便什么的道理。”

说着他就要冲进去。

谁知远处竟传出箭矢离弦的声响，在山顶的大风中带出呼啸的凌厉。

只听——刷刷刷，一排白羽利箭整齐地没入陈康前方的土地，哪怕他再往前了那么一步，也都会被射成筛子。

陈康惊魂未定，扶住腰间的宝刀就要出鞘，反倒是萧乾鸣出声制止：“陈康，你最近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萧乾鸣是何许人，那是在战场上博出来的真王爷，身上没有帝王家半滴血脉，却力压一众侯爵成为唯一的外姓王爷，手可血刃敌首，亦可刀斩诸侯。

陈康老实地噤了声，连带着士兵们也都乖乖退到两侧安静等候。

风雪阁弟子这才引着手，继续恭敬道：“燕王，这边请。”

风雪阁，门派如名，建立于高山风雪之中，迎寒而立，所行之事却是和风雪二字完全相悖，既不会插手江湖争斗行高风亮节之举，也不会道义仗助雪中送炭。

门派武功绝不外传，弟子虽少却撼动着整个江湖，尤其是他们的阁主掌门，因所修武学的缘故一向活不过三十，但武学造诣堪称登峰造极，故而江湖人对风雪阁的评价，三分好奇，三分尊重，剩下四分——不愿有所瓜葛，毕竟风雪阁所做的买卖皆非寻常买卖。

若是有钱，命也是买得到的。

萧乾鸣才刚入殿，坐在寒冰座上的素枝便看清了来人，剑眉入鬓、目朗星眸、面容冷厉，生得威猛无比，却又英俊硬朗。

“是个好看的男人。”

这是素枝见到萧乾鸣的第一句话。

萧乾鸣对这番评价并不意外，只是觉得这传闻中的阁主似乎也逃不过世俗眼光，对自己的态度也就停留在皮囊。

谁知素枝紧跟着来了一句：“希望别是中看不中用。”

萧乾鸣眸色黯了下来，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却见素枝从高台上走下，对着自己缓缓道：“说正事吧，听说皇宫失窃，你要寻我的原因想必也是如此吧。”

萧乾鸣刚要张嘴，素枝又打断：“我可以帮你找，但是你得出得起这个价。”

萧乾鸣有些被噎到，不光是被才见面那句中看不中用，也不仅是堵住了他开口的机会，甚至还被质疑自己的财力。

“阁主是否狂妄了些？”萧乾鸣虽然嘴角挂着张戾的笑容，可眼里的寒意是战场带着的杀气，换做常人早就倒吸一口凉气。

但站在萧乾鸣面前的偏偏是风雪阁阁主，气魄不是寻常人能比，性子更是任性，她想要的买卖就没有办不成的，于是素枝故意讥讽说：“燕王误会了，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单纯觉得你出不起这个价而已。”

“黄金万两不在话下，你若要是金山，我也能寻一座给你，只要你给得出价，我便办得到。”萧乾鸣盯着素枝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却发现素枝的眼中连半点怯色都辨不到。

素枝倏地向前一步，二人身距近到不足两寸，素枝呼出的鼻息甚至都能扑在萧乾鸣的颈间，素枝浅笑一声，连呼吸都是冷的。

她琥珀色的眼仁迎上对方不悦的视线，敞开的大门将屋外的雪珠飘至殿中，只听素枝淡淡道：“好说，我要你的六十万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