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与功之间的争论么？”徐重光问道。

“说白了，就是一派认为武术为辅，内功为重，若是内功练成，就是最普通的武术也能夺神制鬼。另一派则认为武术为重，内功为辅，武术招式练得精妙了，纵使内功平平，也能克敌制胜。”

这不就是翻版的剑气之争吗？

徐重光心道，剑气之争的本质，其实是武功的退化，修练内功越来越艰难，想要将内力练得精深需要花费很多年的功夫，所以转而注重招式技巧的表现。

傅剑秋道：“功派衍变为内家，武派衍变为外家，拳、腿、擒拿、兵器这些都是外。而之后便要由外而内，内外贯为一气，练出内家真气。到了清初，内功高手不过寥寥数人，有内功高手闯入皇城，刺杀清帝康熙，力杀数十位大内侍卫而亡，令清帝惊惧不已。

后来雍正继位，颁布禁武令。第一是收天下之兵，第二是焚天下内功，

武当、少林、峨眉、青城等所有门派，都被要求交出各自门派的内功传承，为此，他还专门组建了臭名昭著的血滴子，监督各大门派将内功心决上交，最后所有一齐焚烧销毁。”

“所以天下内功就此断绝了么？”徐重光说道。

傅剑秋道：“清廷势大，各门各派都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门派传承多年的内功心决被烧毁。不过既不能录以文字，还可以口口相传。可天下本来就没有几个修成内功心法的人，在加上血滴子对于武林的清洗，导致内家心决最后流传下来的，只有基础的吐纳法。”

“吐纳法是内家气功最基础的部分，为保传承，各派高手将吐纳法融入招式动作中，是为内家拳。练内家拳的要在练拳的同时仍然保持呼吸法的呼吸节奏，等到内家拳大成将皮肉筋骨的功夫都爽利后，就会在某个契机，生出内息，气机交感。气感日积月累，积少成多，汇聚成为一股可供驱使的内家真气。”

武功武功，只剩下武，却没了功。

徐重光沉吟道：“那这么说来，当今的三大内家拳，都有吐纳练气之法？”

“不错，海川公的八卦掌，你道是怎么来得？当年海川公在安徽九华山遇到安盘老祖，得他传授拳掌功夫，海川公日夜苦练，终于练成，安盘老祖笑道：“孺子可教也，子今外功已成，当求内功。”乃授以吐呐呼吸刚柔变化之妙。”

傅剑秋将董海川学得八卦掌的经历娓娓道来：“这九华山上的九华派本来就是武当派三丰祖师传下的一支，后来因内讧而出走，自立山门，海川公就是从九华派手里得到吐纳法的。

但吐纳法并非真正的内功，传说当年甘凤池练得便是完整的内家气功，他内力深厚，能徒手融铜，以内力助人疗伤，这是在清史稿中都有记载的。”

“后来，海川公将吐纳法与自己的掌法结合，创立三大内家拳之一的八卦掌，练至后头，吐纳法与八卦掌的动作内外呼应，生出气感。”

“太极拳，自不用说，源自武当，武当派本就是正宗的全真丹道嫡传，而内家气功就是从内丹术中脱胎而出的，不过，太极拳几大家，各有各的说法，陈家自然是认为是跟武当没关系，但其他几家又认。总之掺入太极拳的吐纳法，脱不了南北二宗内丹术的范畴，不是南宗张紫阳就是北宗七真的法脉。”

“那本派形意拳的吐纳法是从何而来的了？”徐重光好奇道。

“形意拳本是在心意拳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心意拳祖师姬际可曾在少林寺习得少林五行拳，心意拳和形意拳都以五行拳为母，少林五行拳中本来就与少林心法的吐纳法配合，后来经过诸多宗师改良，形成另一种全新拳种，吐纳法也有许多变化，但根子还是基于少林心法，这也是形意拳刚猛无俦的原因。”

傅剑秋继续说道：“内家拳一直有着真传和非真传的说法，真传与否就是指是否习得了吐纳法，那是因为过去血滴子无恶不作，专门盯着武林人士，若是所传非人，难免酿成大祸，只能秘密传承，不然一旦被血滴子发现了，一门上下都要灭绝。”

“血滴子之所以肆无忌惮，并非因为他们的武功天下无敌，只是因为禁武令下，大家没有兵器，光靠拳脚怎么是他们的对手？到了后来，禁武令就渐渐地松弛下来，尤其是洋人的枪炮传进来后，禁武令就彻底放开。”

“于是八卦的拿起刀，形意的持起枪，大家一起要跟血滴子做个清算，把血滴子一窝端了。都说祸不及家人，可那也得看是对谁，血滴子的人本是汉儿，而且也是出身武林，甚至有的原本还是武林中为人敬仰的侠士。”

“他们甘愿做别人的奴才便罢了，还要反过来对自己的同胞下手，用别人的鲜血铺好自己的前程，我们对他们讲祸不及家人，他们对我们怎么不讲祸不及家人，所以各门决定，对血滴子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杀得好！”徐重光道：“傅师，都说祸不及妻儿，可当年鞑子入关，可没讲什么祸不及妻儿，还不是杀得十室九空？就是刚出生的婴儿，还不是照样杀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血滴子当年让多少人家破人亡，现在只不过是让他们还这笔债！”

傅剑秋点头道：“说得不错，不过说是一窝端了，却也难免有漏网之鱼，形意八卦门仍在追杀这些血滴子余孽。放在以前，大家得传吐纳法的时候就要发誓，绝不外泄，一生最多真传二三人。

现在血滴子没了，况且想要由外而内，先得把外的练好，若是身体都打熬不好，哪里能有多余的精气转化为内气。许多人年轻时候锻体不成，到老身体衰弛，更没有机会，所以这个规矩也就跟着放宽了。”

“不过么，你看孙禄堂。”傅剑秋挥一挥手道：“他拜入的门派众多，所以哪一门都没把吐纳的法子传给他，到了光绪十一年，孙禄堂内家拳就已经大成了，却苦于不得吐纳之法法，于是云游十一省，访少林、朝武当、上峨嵋，却皆是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