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楚落在文册上的手指,渐渐收紧。
觉察出元楚神色逐步冷凝的马守道,下意识地,便往后退了一退。
然而不过转瞬,元楚便重归平静,并未追究下去,好似那一瞬溢出的怒气仅是马守道的错觉一般。
“定坤这点条件,便将城主收了过去?”元楚语气并无起伏,言语间却带着微微嘲讽,她似是蔑视一般,扫了马守道一眼,接而续道,“只怕城主现下,无命可享。”
森然,马守道的心也随着她的话语,须臾沉了下去。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不管三七二十一,马守道“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元楚正要发话,却闻“咯噔”一声,她偏头看向声音来源,地上的马守道同一时刻抬起头来,不大的眼睛亮了一亮。
那北边的藏书架缓缓转动,现出了里头幽黑的通道,而书架后,通道口处,有一瘦削人佝偻着背——正是那青衣管事。
见到此情此景,马守道“提溜”一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忽然大喊道:“你你你怎么才来哇!快,快抓住他!”
元楚忙提刀,又似力急慌乱了般,未能立刻将刀出鞘,而那青衣管事趁着这短短留空,便一蹬上前,一个勾手抬腕,就将元楚摁住,又因着这突然的冲击,借势将元楚扣在了后头的木架上。
元楚挣扎了几下,然那青衣管事力道极大的模样,手并未松开分毫。
“哈哈哈哈哈……”一边的马守道见状,顷刻变了脸,颇有劫后余生之意地大笑了几声,像是庆幸,又像是得意。
“你!”被管事制约住的元楚有些愤恨,瞪了瞪马守道。
马守道拍拍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袍,而后对青衣管事点了点头,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油亮亮的木椅上。
“你说谁——没命享福啊?”马守道慢悠悠伸出手,擦了擦两颊未干的汗珠,“真是笑话,你是哪个乡野跑出来的毛小子,仗着自个儿有点三脚猫功夫,也敢来管本官了?别说这区区一座岭关城,就是整个天启,我都乐意看见定坤收下!”
他最后一句话出口,颇为讨好地瞅了瞅管事一眼,不难知晓,这管事便是定坤之人。
“你果然未说实话。”元楚并不意外,冷然而道,“只是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定坤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能力吞下天启?”
马守道冷哼了一声,翘起了二郎腿,身子臃肿得像颗球:“你一个将死之人,还问这么多干什么?这种事让你知晓了,你觉得你还有活命机会?”
元楚不语。
倒是按住元楚的管事开了口,细长的眼睛中闪过精光,语气更丝毫不掩饰浓浓的嘲讽:“此言差矣。既然她待会儿便去见阎王了,不如让她走个明白,倒也是给你我积积德。”
马守道闻声,拍手笑道:“还是大人有善心。”
对于马守道称呼管事为“大人”,元楚似乎并不意外,但此情景亦可知这管事并非寻常下人,故而她的平静也不显出奇怪。
“若我没猜错,你们是借着闹鬼一事,安排定坤的人进来。”元楚已然放弃反抗,任由管事制约着自己,“只是你本就是岭关城主,更换府中人又有什么会令人起疑的?何须如此?”
马守道谄媚地瞧了管事一眼,徐徐然开口:“我这府里的人是自上任城主在位时,便在府中服侍的,多年不曾有变动。这般换洗府中下人,日后若有人查起来,自然正常许多。”
“你是想让定坤人以驱鬼的由头进来?可你早就杀了其余人士。”元楚道来,眸子中寻不到一丝慌乱,“这位管事想必便是你安排进府中的定坤线人,怎么,是觉得这般进来更妥帖?”
这回发话的却是管事:“不错,我以这种身份进来能长期留在府里,况且……”
元楚瞅了管事一眼,对着这名“定坤人”竟毫无厌恶之意,只淡然接道:“况且原来的管事已被望荏抛尸于井内,更方便你进府。原先的管事是撞见了什么,你马守道要借望荏之手杀之?莫不是你通敌被那人发现了异常?”
马守道深深看了元楚一看,心知此人怕是已对整桩事了解了大半,但听得这“少年”的话,仍微微摇了摇头:“他不过是发现了朱时柳死得蹊跷。望荏……你收买了是吧?不然你如何知晓这些个东西?”
“她朱时柳对我没有丁点用处,一个妇道人家,名声竟要盖我一头?真是笑话。可怜她至死都不知,自己怜悯心泛滥救的一个丫鬟,为了我许给她的一个主子名分,一直在给她下药。”马守道捋了捋胡须,想起这件事时好像颇得意,甚至扬了扬嘴角,不知是对朱时柳的嘲讽,还是对元楚此行无功的嘲弄。
元楚垂了垂眸,马守道所言,与先前“那人”拦住她所说的,一般无二,而她也早推测至此,但听到真相时,仍不免对这无辜的女子,生出怜意来。
遂再抬眸时,瞳中显出点点冷意来。
朱时柳这般良善的大家闺秀,待人和气,却被自己的兄长推入火坑,最终又在如花的年岁里,死于枕边人的推波助澜,与所救之人的恩将仇报里。
她可曾有反抗过?那般平和的女子,当是一直都那样,逆来顺受,莞尔面对着这尘世。
“你与朱世春狼狈为奸,不怕报应?”元楚话语冷冷,盯着马守道的目光如同打量死物一般。
马守道却一时自大,不曾留意到元楚的神色,只开口,仿佛听了什么笑话般:“哎呦,你不是心里有数?她朱时柳落得这种下场是她活该,一个女子,管什么城中事务?我才是岭关之主!”
“再说,我现在可是定坤的人了,等着我的只有荣华富贵,什么报应?你来给我报应?是下辈子再用你那唬人的刀来给我报应?”马守道乜视着元楚,笑得自满。
元楚静静对上他轻蔑的视线,待他笑完后,接着问道:“定坤便是你的高枝?他们究竟让你做些什么?”
朱时柳一事同她所料大差不离,但现下,更重要的是定坤与这叛国贼的交易。
听闻此言,马守道谨慎地瞧了一眼管事,见管事微微点了点头后,方回答元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