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不知道平平在学校闹出的新闻,她的生活依旧不变。每天放学后,她便把书包往家里一扔,掉头就出去,吃饭的时候才被大人喊回来。胡乱吃口饭,又被外面的孩儿们叫出去玩,一直到天黑得看不清楚,才返回家。要么就骑着自行车到处跑,今天去你家,明天去他家,这些青春期的孩子们,像野地里的蒺藜花一样,自由自在毫无约束地生长。
一段时间后,几个人又激发出新主意,正在播出的电视剧女主角顶着一个新潮的发型,她们商量着一起把头发剪成她那样。于是,几天后的周末,马路上出现几个满脸洋溢着快乐的姑娘,每人骑着一辆自行车,颜色和薄厚不一的短发在她们的两鬓扇动,那是来自同一位理发师傅的“刘慧芳”发型,这位师傅正是老城区红极一时的苏师傅,是马钰爸爸好不容易给约上的。她们均匀地交替着左右脚,伴着轻微的“吱嘎吱嘎”链条咬合的声音,摇晃着往黄河驶去,欢乐的笑声一路追随着她们。
黄河,守候在这里数千年。几十年前,她还没有被改道至几十里以外,作为水路码头支撑着包头镇的对外商业交流,因此才有这一代又一代的人口。
它从遥远的世界最高高原奔流直下,历尽千百回迂回婉转,才来到这里。当她流经这里时,已经像饱受沧桑后的美人,变得温和舒缓而坚定。女孩们一路向南,远远望到一条银白缎带,闪烁着晶莹的光泽——那就是她。她静静地依附在这片广袤平坦的高原上,在这里,她是那片空寂无物的天空下唯一灵动的骄儿。骄儿安逸自如的伸展着躯体,空中的雾霭在她的全身弥漫,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变幻。
随着黄河一同奔流数千公里的流沙,留驻在这两岸休养生息。女孩们脱掉塑料凉鞋,光着脚踩踏在比河水都宽的柔软泥沙带上,上下跳跃,跳上一会儿,脚下平坦的泥沙就整块晃动起来,现出盈盈的水洼,越来越大,有的地方几乎把整个小腿淹没进去。
张欣长得娇小可爱,笑起来有四个小酒窝,大家都把她当妹妹,她的生日也最小。她总喜欢跟着马钰,她说马钰长得好像电影演员,将来肯定能当大明星,马钰听得美滋滋的。
张欣啃着甜玉米说起一件伤心事,她家里养了好几年的小白狗被打狗队拍死了。那小白狗跟她关系特别好,能听懂她说话,老跟她玩。“我可难受啦,哭得大人们咋也乖哄不住,我爸我妈说死狗扔外头可惜啦,吃了算啦。我死活不让他们吃小狗,他们不听我的,还是给炖熟了,我是一边哭一边吃的……”张欣面带伤感讲出的最后一句话,把她们逗得直笑。别人笑得时候,张平平的脑子却跑到杨二姊院里,看见那条铁链拴着的大黑狗。说也奇怪,郊区打狗的人来大院搜查的时候,杨二姊把它藏在墙根后面的缝隙里,不让它出声,那狗就像知道似的,真的一声不吭,算是躲过一劫。几个姑娘坐在泥沙上扯闲天儿时,郭雯英一直窝着腿坐着,要站起来的时候腿麻得丝毫动弹不得,女孩们一看好机会来了,齐生生把她拽起来,难受得她嗷嗷直尖叫。“啊,你们这群坏蛋!”
蒙古高原的夏夜闲适悠长,晚上八点多,天还透着亮光,但很快就会彻底黑下去。几个姑娘在往回赶的路上,骑着骑着就看不清楚眼下的路。
来的时候七扭八拐的小路绕得可熟练呢,看都不看就能走对。现在咋不好辨认了呢,几个人越骑越害怕,一直胆大的马钰也紧张。几个女孩慌乱地骑着车子逃窜,许久找不到大路,一直在碎石和荒草杂乱的小路上穿行,郭雯英还撞上半截水泥墩,支楞在外面的钢筋戳破了她的膝盖,远处传来凄厉的野狗叫声听得让她们毛骨悚然。终于,骑到一扇铁门前,几个人都认出来,门后面就是通往市区那条宽马路,那条路上有路灯,离市区也不远。恼恨地是,铁门被一把大锁头锁死,马钰和张平平满地寻些石头铁片那样的硬东西,想把锁搞开,可都不好使唤,往上一看,铁门上面竖着一排尖头的钢筋,钢筋上缠绕着带刺的铁丝网,像是监狱防卫犯人似的。
过不去这扇铁门的话,只能从别的地方绕出去,可现在大家都晕乎着,谁也不敢保证能绕对。张平平四周瞅瞅,发现铁门一侧的房子不算高,旁边还有堵矮土垛子,踩着就能上去。看来还有希望,除了她,另外几个女孩都没上过房,爬起来很费劲。张平平很利落地就攀上土垛子,再把马钰、张欣、雯英和李红霞拉上来,身体不灵活的雯英和张欣,几乎是贴着墙皮被拽上来的,肚皮上蹭得全是灰土。这样一个倒一个的折腾,平平顽皮起来,“我们像不像《猴子摘月亮》那样啊?”又这样扯拽着自行车和人都到达房顶,房顶离地面差不多有两米多高,张平平也不敢跳。就把自行车一辆辆的竖着顺着墙根放下去,张平平双手抓着旁边的铁门倒着用脚找到自行车,先下到地面,又从周围搬来一堆杂物,垒起来垫脚的台子,把上面几个灰头土脸的女孩和自行车都接下来。
郭雯英最后一个从台子上下来,她高兴得一激动,喊着“终于下来喽!”往前蹦出一截,结果骑到旁边的一排矮篱笆上,戳得她“啊”地叫一声。几个人谁顾不上多说话,喘着粗气蹬上就往家跑。郭雯英也顾不得下面的生疼,跟着大家飞似的往家奔。第二天,她发现自己的内裤上有几滴鲜红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