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盛庸在年前找过李礼刚两次,见他实在太忙,没怎么说话就散了。直到李礼刚踏上飞机前的头天下午,两个人才得空闲聚了一下。
还是朱盛庸旷课,冒着被班主任狂批的风险跑出校园,在复兴公园见的李礼刚。
李礼刚明显瘦了。他本来就不胖,现在险些瘦得脱了像。
事情比料想得要糟糕,李礼刚只兑换了345美元。这345美元,还是举全家之力,借了亲戚外债才凑到的数目。这笔钱在美国,甚至不够从机场打车到雷马坡学校的出租车费。
最要命的是,李礼刚还没有联系到能接机的人。飞去美国,落地新泽西机场之后,他该怎么去到雷马坡大学,还是个未知数。
2月又是新泽西最冷的季节,以前看地理杂志,一米朝上的积雪在新泽西并不罕见。
朱盛庸望着凄惶的李礼刚,头脑不受控制地联想起他在异国他乡,忍冻受饿,凄惨如流浪汉的悲情画面。
“你想过放弃吗?”朱盛庸问李礼刚。
李礼刚目光坚毅起来:“梅花香自苦寒来。所有的困难,都会过去的。”
“可……到底怎么过去呢?”
“我坚信水到桥头自然直!”
朱盛庸望着李礼刚。他想起来了,李礼刚是靠一身正气度上海冬天的人。
“可以让接范思绮的人顺便也把你接走!”朱盛庸猛然想起这种可能性。
李礼刚摇头:“我俩买的不是同一趟机票。”
“为什么不买同一趟?”
“她提前一周飞。有亲戚要带她逛纽约。”
朱盛庸不由叹了一口气。坐在同一间教室的同学,看起来是平等的,其实,他们背后的家庭,早已注定了他们彼此间的参差。
“我倒认识一个美国人……不,两个……”朱盛庸动起脑筋,“我家里有他们的电话。一个是马萨诸塞州的笔友,另一个是家在纽约的贝尔公司的员工……”
朱盛庸不敢将话说得太肯定。
鲍勃是个快活的年轻人,他回美国后,他们就没有再联系了。他会不会早已遗忘了上海认识的小伙伴?再说了,纽约虽然毗邻新泽西,到底不在同一个地方,让鲍勃在寒冬驱车去接不认识的李礼刚,会不会太过分了?
可只要看一眼只身无助的李礼刚,朱盛庸便下定决心,厚起脸皮替他问一问。
他将想法说给李礼刚听。李礼刚感激欲涕零。
两人一起回家,朱盛庸将攒了好多年的零钱揣身上,总有两百多块。他们要去能打国际长途的地方,往美国打电话。
先给纽约的鲍勃打电话,毕竟纽约距离新泽西机场更近。鲍勃没有让朱盛庸意外,他快快活活地找了个无法反驳的理由,拒绝了朱盛庸。顺便还没心没肺地祝福“你的朋友一路顺风”。
五十几块没有了。李礼刚有些急了:“算了。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然而朱盛庸有他的倔强,他说:“来都来了,钱都带了,不差这一会儿。这回我长话短说,绝不任由他们客套寒暄。”
马萨诸塞州的笔友的电话很快接通,听说是上海的笔友迈克后,美国的迈克惊喜至极。朱盛庸争分夺秒,将李礼刚的事情大致说了一边,询问美国的迈克是否有亲朋好友,可以当天接机送李礼刚去雷马坡大学?
美国的迈克说,他很想帮忙,可是心有余力不足。他没有朋友在新泽西。他在马萨诸塞州的家,距离新泽西机场大约450公里,而他自己没有钱支撑这样的往返驾驶。
他的编辑总也通不过他新书的策划,愿意公证结婚的人也不见增加,他年岁增加,右腿开始走路吃力。他已经“开始感受到命运的恶意”了。
这通电话花去了朱盛庸七十几块。
半数存款消耗殆尽,没有得到一个正面回复。
“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李礼刚加油鼓劲道。
他要真有他说得那么不担心,也不至于爆瘦了。但生活的艰辛,拆穿了也没有意义。朱盛庸于是热烈地附和他:“嗯!多在飞机上跟坐你旁边的人寒暄,说不定会遇到好心人!”
关于李礼刚令人忧心忡忡的美国求学之旅,先放一边,让时间线重回外公做手术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