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说到这个地方,夜已经过去了一半。残月中天,破落客栈后院的枯树枝丫上面落了一只不知道哪里来的夜枭,出两声让人不寒而栗的啼号。
云藏锋蹲坐在水井旁边,双手置于大腿上,然后有点不舒服地移动了一个位置,举起一只手来扶住自己的脑袋,扭了扭因为许久没有活动而有一些僵直的脖子。
“后来呢?这应该与你不能移动自己的尸没有关系吧?这个客栈曾经死了这么多人,也不应该只有你一只鬼魂才对。”云藏锋一边扭动着脖子,出骨节活动的卡啦卡啦脆响声,一边问道。
这句话问得有些冷血了,在云藏锋身旁陪坐的胡璃都有一点听不下去了,不着痕迹地扯了扯云藏锋的衣角,想要告诉云藏锋不要说这么无情的话。毕竟在胡璃那里,玉娘可是一个有着悲惨遭遇的可怜姑娘。
云藏锋没有理会胡璃的阻止,冷漠的眼神还是那样盯着玉娘。玉娘的遭遇的确很可怜,但是这个世界上的可怜人多了,而且仅仅是玉娘的一面之词,云藏锋也不敢尽信。只有知道事情的始末,云藏锋才能知道,玉娘是不是在说谎,才能保证这只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女鬼对他们会不会产生威胁。
也许是习惯了自己悲惨的过去,也许是做鬼做得太久了,更有可能是因为现在有求于云藏锋,玉娘并没有对云藏锋表现的冷血表现出不满的情绪,而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当然还有一些后续。”
“那群人离开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我再一次醒转过来的时候,是在这水井之中,我也看到了自己被井底活水冲到边上来的尸体,我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我也变成了一只鬼。”
“那个时候,我还很虚弱,并不像现在这样拥有如此强悍的鬼体。我试着去搬动我的尸体,可是,就像我碰到你那样,我的手和我的魂魄只能够穿过我的身体,而不能触摸到。”
“我意识到,我死了有魂魄,可能我的父亲和那些同伴也许也有魂魄弥留在这座客栈之中。我费尽心力从井底飞了上来,到了地面上。当然,一切也如我所料,我的父亲他们都在。”
陷入一个痛苦的回忆当中,每个人都会有些伤感,情绪难免的会低落下来,所以玉娘陈述的声音也很很微弱。云藏锋只是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就像事实所呈现的那样,只是在听一个跟自己完全不想干的别人的故事。
胡璃倒是一个感性的小妖怪,她也知道玉娘这么说,后面必然有更加惊心动魄的故事,她白皙瘦弱的小手紧张地抓住云藏锋衣服的衣角,攥出了一丝褶皱。胡璃好奇地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来了一个道士。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只知道他的确法力高,跟那些我活着的时候见到的招摇撞骗的道士完全不一样。他拿着桃木剑做法,企图渡我们。”玉娘经历了六十年孤魂野鬼的生活,说起这些事情来虽然还是很低落,但是已经没有那种悲痛欲绝的情绪了。
玉娘接着说道:“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人死了之后会有很大的差距,当时我醒过来,到了地面上之后,的确是见到了父亲和同伴们的魂魄。但是好像他们已经失去了自己本身的意识了,就只是无意识的在这间客栈的各个地方游荡着,我试着去叫醒他们,他们也完全没有反应。”
云藏锋问道:“为什么要突然插上这么一句话?是因为之后生了很奇怪的事情吗?”
玉娘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云藏锋的问题,然后说道:“的确。再说回那个倒道士,他是在我们死后第七天来这里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头七回魂之夜。他一来就忙着摆设法坛,我们的鬼体从他身边游荡而过,他也不理会。”
胡璃问道:“你之前说他很厉害,你们这样做,他是没有看到你们吗?”
“并不是,恰恰相反,我能感觉到他能看到我们。有好几次他在摆设法坛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他盯着我看,不是因为我的皮相。那种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可怜人,充满了怜悯。”玉娘看着胡璃摇摇头说道。
“那天夜里,碰巧是一个满月之夜。道士斩了鸡头,点燃符纸,一边跳一边念着让人头晕目眩的经文。我能感受到自己这副魂体正随着道士经文不断地融化、消失。但是我却无能为力。”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和伙伴们像是突然回过了神来。一个个张牙舞爪地冲向那个道士,那个道士法力高强,武艺也十分不凡,见到父亲他们冲过去要杀他,拿着桃木剑左右穿刺,突出了重围。”
“那把剑,现在都还是我的噩梦,它没有沾染上鲜血,但是却遍体通红,每一个被刺中的魂魄都会灰飞烟灭。”
说到这里,玉娘终于还是忍不住泫然欲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鬼魂没有眼泪,她还是没有哭出来。胡璃想要去摸摸玉娘的头,给她一些安慰,但是那一双手就这样从玉娘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玉娘自然感受得到胡璃的好意,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继而说道:“父亲死的时候质问那个道士,问他为何要为虎作伥,让我们这些可怜之人死不瞑目。”
“道士说我们本应该被他渡,投胎转世,或许还会有一个好人家。只是因为怨气太重,妄图再造杀业,徒增业障,还不如就此了结掉我们,不让我们再为祸世间。”
“可笑,我们只是一群可怜之人,本本分分做生意却招来杀身之祸。那些杀我们的人,手上杀业如此之重,却不会得到那道士口中因果循环的惩戒,这又算是些什么老天有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