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从四爷波澜不惊的表情中,无从判断他是否发现了端倪,但还是分散他的注意力道:“四爷,要不我请你吃饭吧,天桥,油炸鬼、艾窝窝、豌豆黄、吊子汤,吃完喝完落子馆!”
“你这小嘴,满口北平话了,以前我教你怎么学不会!”
“那你去不去嘛!”
当然不去,他一个西装革履的翩翩佳公子,领俩个小嫩的,到天桥那种三教九流之地招摇,净成别人谈资了。
汽车在胡同口泊着,司机见四爷出来,连忙打开车门,然后按照四爷的吩咐,径直去了来今雨轩饭庄。
然而,尽管没去天桥,他们一下车还是引来众人侧目,毕竟这个组合实在奇特。四爷人高马大英俊华彩,月儿明珰小小可可稚气未脱,她俩一样的身量一样的圆脸一样的旧棉袍一样的白围脖,仿佛一对姊妹花,其中一人怀里还抱着一只大白猫。
四爷顶着一双双看戏的目光,走得脚下生风,月儿看着他的样子很是快心,幸好没有买新衣裳,这样子叫四爷臊得慌才有意思呢!
他们在一间从窗户便可看见湖水的雅间坐下,四爷立即把门关,若不是这雅间没有门栓,他甚至恨不得插。
月儿挖苦说:“不然给你拆个凳子腿儿把门闩吧,小心跑堂的进来菜。”
四爷一边坐下一边笑骂道:“你就成心吧,你那鬼相!”
又说:“吃过饭去买衣裳,你不是就爱敲我竹杠吗?今天给你敲个够!”
明珰一头雾水地看他俩的相处模式,搞不清是什么状况。
四爷觉察她的目光,温文尔雅地对她自我介绍,说:“我不是她爹,我是她丈夫。”
明珰脸子一红,知道之前的话被人家听到了。她心里尴尬,但忍不住去偷瞟四爷和月儿,简直是郎才女貌,一双璧人。
月儿拉住她的胳膊,阻止她遐想,说:“四爷是很多人的丈夫。”
明珰一愣,更搞不清状况了。
四爷不解释,也不跟月儿计较,只让她明天不要回,他五天后忙完公务,到时一起走。
月儿的黒眼睛滴溜溜闪着狡黠的光,爽快答应。
四爷知道她是胡应,也没法子。
果不其然,翌日天不亮,月儿自己就出发了。
明珰把前一日傍晚买好的八珍梅从井窝里吊来,给月儿带了路吃。含泪送她坐火车后,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袋里沉甸甸的,这才发现照相机在里边。
她连忙追着徐徐发动的火车跑,挥着相机喊:“月儿,月儿。”
月儿隔着窗玻璃笑着挥手,她不仅给明珰留下了照相机,还留下一张纸条,告诉她让她用这只照相机挣一份嫁妆,明珰和江的爱情很纯净,但纯净的爱情也需势均力敌才能长久。
她看出明珰因为家世自卑,但只要努力,女儿家也是不必依附家世的,女儿家自己也可以努力发光,而不是等着被别人照亮。
明珰追着火车跑了好久,直到看不见车尾,才停下,她看到手袋里还有一张照片,是早些时候她们曾一起商议要做的明信片样式,她翻到背面,不禁热泪盈眶,面写着——
明珰:我们不只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我们还是我们自己。我们是女子,那又怎样呢?我们同男子念一样的书,明一样的理,有同样坚定的信念,我们也是高山,也有属于自己的风景。不必顾忌,放手做吧,你有无限可能。
明珰心潮澎湃,月儿像是一个人间精灵一般降落在她的人生之中,潇洒而神秘,以思想和见识为她打开了一扇窗,透入天光几许,引领她冲破藩篱,追寻自己的价值和幸福。
尽管出身卑微,尽管这时代对女性并不友好,她也无所畏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