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车行一半,许晏却莫名觉得有些闷热。
闷,且燥。
只可惜他不擅骑马,不然也不至于缩在车厢里与妇人同处。
姜佛桑见他衣冠俨然,到了这份上也不肯散开领口,苦苦维持着世家子的所谓风仪。笑了笑,温声回应:“快了。”
永宁寺是京陵城内首屈一指的大寺,除了拥有最高的塔、最大的殿,光僧房就有一千余间,甚至还有专门用来招待宾客的园林,其气派甚至不输一些世家精心营造的庄园。
许晏来过这里多次,领会过知客园的九曲回环、曲径通幽,这也是他斟酌前后最终选在这里的原因。
山门前的马车已然排成了长龙,有知客的沙弥前来引领各家女眷先往园中休息。
许晏改信了长生教,若非为了计划实施,绝不会踏足佛寺。加之觉得体热难耐,十分不适,给了姜佛桑一个眼神后,便径直往白渚院去了。
似许氏这种高门,每回来酬神进香,所歇脚的园子往往都是固定的,许晏更是非白渚院不住,这也为姜佛桑提供了便利。
姜佛桑放慢脚步,渐渐落在了后头。
终于到了一个僻静处,她停步四顾,压低声的同时下意识变了音调:“是否准备妥当了?”
今日随同她来永宁寺的并非皎杏,而是同为陪嫁女侍的菖蒲。
菖蒲望了她一眼,有些战战兢兢,“女君,真、真要这么做?”
令菖蒲更想不通的是,如此重要的事,女君何以绕过皎杏交给自己?皎杏聪慧伶俐,又有跟随女君一同长大的情分,素来最得女君倚重。
姜佛桑回眸看她:“你当我还有选择不成?”
菖蒲无言。知晓了事情原委的她自然清楚,女君已被逼入穷巷。
“按女君吩咐,奴婢找了良媪第三子良烁,他确与永宁寺的沙弥有些往来。知客园太大,沙弥看顾不过来,洒扫的活计通常承包给外头……方才奴婢与他碰过面,香炉已经放进八郎君常住的那间房,在咱们入园之前,就有个方脸男子在里面候着了。”
“此事可曾惊动乳母?”
乳母良媪,乃抚育她长大之人,前番为了张罗她出嫁的事病倒了,不想给她带去晦气,这才留在姜府养病,没一同跟去许氏。
其实永不去才好。
前世,她在许家所受的种种煎熬磋磨,良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终于在她嫁到许氏的第三个年头郁郁而终,先她而去。
良媪的三个儿子,两个都在姜家府上或庄园里做事。唯有三子喜欢在城中游荡,结交的人行行业业五花八门。与那些僧侣道尼打过交道也不稀奇。
或许正因耳目通达,在她被贩之后,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于匪乱,唯有良烁,因乳母弥留之际曾嘱他好生照看自己,他便在那样兵荒马乱的乱世,凭着一点蛛丝马迹找去了南州……
同他一起跋山涉水的还有老实本分到在众多侍女中毫无存在感的菖蒲。
事情交给这二人,她当然放心。
“女君勿忧,莫说此事,便是女君坠河一事,也是依您吩咐瞒着良媪的。”
姜佛桑点了点头。
沉吟片刻,再次叮嘱:“马车上那套茶具尽快处理掉,换一套新的来。再去告诉良烁,事发后,趁乱让安排的杂役及时取走香炉,切记!”
“奴婢这就去。”
主仆二人相携走远。
假山掩映的长廊深处,拐角的抱柱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那人昂藏高挺,虽身着切合京陵风尚的大袖玄衣,却全然没有翩翩君子之感,赫然一副不羁之态。
他抱臂望着前方,切齿冷笑:“姜女之毒,名不虚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