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兄弟,让一让。”
他的一个小弟,就是那个宰了鸟皇帝的黑厮,从那一排的混混中探出头来,拍了拍安生的肩膀,梗着脖子:
“让我们过去。别在这儿当道。看不见人啊?”
安生却还是低着头,看着地上的青石板,点点滴滴的积水在杂草丛间闪烁着细碎的光,他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让开。
“学生?”
他扬了扬眉毛,不轻不重地在安生的肩膀上推了一把:
“兄弟是在那所初中读书啊?”
“你别这样,说不定人家是刚刚被妈妈骂了,一个人躲在巷子里哭呢。”另一个小混混在后面说,人群里便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安生一直低着脑袋。
倒是刘夏,刘好汉认出了面前这小子是谁,这家伙垂着脑袋,确实是相当的不好认,刘老大观察了半天,这才欣喜地一扬眉,“哟,这不是刚刚的那个小朋友吗?”
他又推了安生一把,“小兄弟有话说?”
“把我的钱还给我”
安生看着地面,声音有些低有些闷,他稍稍抬眼打量了一下刘夏:
很高很壮,大约有一米八九的样子,皮肤有些黝黑,带着耳钉,穿着夏威夷衫,然后在那里笑。
后面的那些小混混也是差不多的打扮,又高又壮,耳钉耳环,都大约是十八九的年纪。他们听了安生的话,也哄笑起来。
“不是啊...小朋友。”
第三个混混出声了,他的脸颊上有一道疤,看起来很是骇人,
“你是来找茬的吧?钱不见了自己去找啊?”
他又推搡了安生一下,“或者说自己回家找妈妈哭着要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又是爆发出了一阵哄笑声。还有些窃窃私语声:
‘这小子可能是没有见过钱’‘二十块钱还追到这里了’‘瞧他那可笑的样子’
“你爹妈呢?”
笑啊笑啊,这些人烦不烦呐...都在那里笑,安生站在中间,面无表情,然后所有人都对着他笑,好像他脸上有什么可笑的东西一样。
这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他父母的葬礼上,所有人都围着他哭,好像他身上有什么好哭的东西一样。
他们哭的那么认真,简直是泪如雨下啊,但是安生能够听见外面觥筹交错的声音,拉扯这嗓门的声音,还有麻将碰撞的声音。
家乡的葬礼便是这样,白布一抬,然后亲戚朋友们就在棺材前哭,还必须哭的绘声绘色一个比一个好,就像是军备竞赛一样,不能落于人后。
这个抹了眼泪,那另外一个就要流鼻涕,而真正的高手登场就更厉害了,一大娘直接扑上去抱着棺材盖子原地打滚,哭爹又喊娘,就像是一只抱着猎物啃的棕熊,那是一个气势如虹势如破竹,吓得众人胆寒欲裂不禁喝彩,暗道好俊的功夫!
这下子的碾压便像是两军阵前作战,我军红旗招展刀枪利剑,军师羽扇纶巾指点江山,定睛一看对面却掏出了航空母舰!
于是大娘就受到了众人的赞誉——有情有义。她很乐意受这尊贵的荣誉,擦着鼻涕拱拱手,意思是承让承让感谢支持,就差发表获奖感言。
而哭完之后,就是开席,鞭炮一放,烟气漫天硝烟满鼻,惊起鸡毛满天飞狗扑领院墙,巷落巷口被爆竹热气蒙上薄雾的十里红妆。
然后拉席摆酒,觥筹交错间扯着嗓子聊天,大声地笑,烟酒各桌散,酒足又饭饱,便是乡村大舞台,搬来一个大音响,就开始放音乐,安生还记得当时放的曲子:结个千纸鹤,然后系个红飘带...
挺没有意思的,无论是哭是笑,都没啥意思。只是很吵闹。
所以从开始到结束他面无表情低着头,人们就觉得这个孩子应该是不孝顺,该哭的时候不哭,吃饭时又丧着个脸也不笑,奇怪的很。
‘这孩子没有心’‘你看他的眼睛好吓人’‘谁收养他?老五怎么说’‘我家里都还有三个呢’‘听说他爹给留了十万呢...’
嗡嗡嗡嗡嗡的。
——“你们能不能不要再围着我说话了。吵死了。”
安生抬起了脑袋,轻声道。
“能不能闭嘴啊。”
他抬起眸子,赤金色的瞳孔盯着在最前面的那个小混混,那视线一离开地上的青石板,便真正展露出了它的邪意之处:
眼白是昏黄色的,像是日暮时的黄昏,说是赤金,但其实更趋近于赤,瞳仁赤红得像是铺满了大地的霞光,眼眸的深处,更好像是藏着一轮骇人的日冕。
没有人能够和太阳直视,最前面的那个小混混一惊,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
但他觉得不能就这样丢了面子,便食指指着安生的脸:
“你这没妈养的小屁孩,没有教过你礼貌吗——”
下一秒,他话音未落,世界便跟着他的视线颠倒了,越来越高,掠过昏暗的巷口,高过低沉的树梢,视线抬得越来越高。
潮湿而坚硬的墙壁取代了前面的一切,占据了他的所有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