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白府庭院里的那片面积不大的湖倒映着残阳,新月初上,斜挂在柳梢旁。微风中夹杂着淡淡的幽兰香,香远益清。
天气清爽,白仲没有对月独酌,且饮且啸的浪荡,只有心情如水,悲凉在侧。
这本是美丽宁静的咸阳日暮,在白仲眼里却是风月无关,愁云惨淡。思不见故人,痴心何处可寄?这愁绪仿佛可以愁到天涯尽头。
“云谁之思?彼美伊人。”蒙武爽朗的声音从白仲身后传来。
白仲的瞳仁映着这深蓝夜幕下的一弯皓月,冷若寒光,没有一丝波澜。待蒙武走到白仲身边,他淡淡地开口道:“武哥,怎么现在才来?不是说好下午来我府中,你我二人共商战事吗?你,迟到了。蒙将军就是这么要求自己,要求蒙家军的吗?”
蒙武嘴角微微上扬,把手搭在了白仲肩上,说到:“你今日是吃了爆竹了吗?火气这么大!”
“是啊,等你等得饿了,就只能吃爆竹了。”白仲面色微微一沉,不甘下风地说到。
蒙武笑出了声,觉得白仲耍无赖的样子好像小时候,有些许可爱。然后开口道:“我看不是因为我吧!是因为你心中的那个人,否则,这夜色怎会引得我们繁忙的白将军为之驻足啊?”
白仲面色凝重,叹了一口气后说道:“武哥,你说,倘若人与人相距千里,心会互相牵引在一起吗?相思都是彼此的吗?”
蒙武拍了拍白仲的肩,眼神坚毅地说道:“从前我离家千里,但仍然会挂念你们这些亲人朋友。这就叫相距千余里,故人心尚尔。”
“相距千余里,故人心尚尔。”白仲看着越过柳梢头的那弯月亮痴痴地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
蒙武指着天际边的大雁,激动地说:“子中,你看,大雁回来了!大雁在冬季南飞,并非迷恋于温润南方的清水温风,而是为了来年重返萧瑟北方而积蓄力量。同样,短暂的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来。离开也并不是就意味着放弃。虽然远走似乎有逃避之嫌,但事实上,乃是为了有更好的回旋余地和更好的回首。”
白仲失落地说:“从前小春离开赵国,离的是家,亡的是国,也就成了漂泊。所以那里才是她短暂离开的地方,才是她想更好回去的地方。这里不过是她短暂漂泊的地方罢了!”
蒙武有一丝惊讶:之前一起饮酒时,他还信誓旦旦,坚信殷小春会回来,怎么如今变得这么不自信了?英姿勃发又帅气非凡的白仲竟然会在一个赵女这里迷了心绪!
“子中,这不像你呀!你何时变得这么不自信过?我从未见你这样怀疑过自己……又或许,子中,你苦恼的只是浮离的表象。她的离开可能是件好事,对你对她而言,你们都需要时间来冷静冷静,好看清未来的方向。”蒙武幽幽地说道。
“武哥,你不明白,我和她这些年经历过什么,而且她默默地影响着我,那种潜移默化的感觉,我从排斥到喜欢,再从喜欢到习惯,到最后再也离开不了了。我有时候也觉得我不像我了,不像从前那么杀伐果断,反而有些犹豫不决了。我讨厌这种改变,但还好这种改变只与她有关,对待别人我仍然是那个我。虽然我一直以为她是不会离开我的,可如今,她还是不辞而别了……”白仲有些错愕地说到。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难以描绘的气息。蒙武沉思片刻,说“近日来,我也在你的军队打听了有关殷小春的事,她也算得上一个正真的医者,作为一个赵女,能不计前嫌救治我秦军士兵,这的确值得敬佩。但我同样也有疑惑……子中,别忘了长平一役,白伯伯杀了赵国四十万人啊!而你也参与其中,她,真的能做到不计前嫌吗?”
“武哥,你说的,我不是没怀疑过,但相信我,她是不会做有害于我白家的事的。”白仲眸子中闪过点点星光,坚定而执着。
蒙武沉吟片刻,眉头舒展,然后说道:“好吧,倘若她真的如将士们所言,你又如此信任她,我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但凡事多留个心眼是我们兵家必备之技,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罢了。”
白仲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的手握成了拳,眼中泛着淡淡的疲惫,他转头面向蒙武,淡淡的问道:“武哥,人,究竟怎么才能掌控好界限?”
蒙武似乎从白仲的眼中察觉了些什么情况,凝视着白仲,说到:“界限,是一定的范围。每个人都存在于无数个界限中,而在每个界限之中,我们需要交换不同的角色,却也不能偏离这个范围去越过界限。”
白仲眸子宁静而幽深,声音有力:“父亲曾说过,‘君子修、齐、治、平,不过三种解读,一曰不越界,二曰不设界,三曰破界而已。’但父亲和我从来不是什么君子,我们只是为君上破界之人。所以你说的不越界,我不同意。我大秦的将士,生来就是为了破界!”
蒙武的目光微微一触,继而开口道:“你说的乃是国界,我承认我大秦将士打的是破界之战,我大秦的邦交从无到立,也会从立到破。弱国无外交,是因为天下不可能有所谓的兼爱非攻和大同,这势必会有人性的厮杀抢夺来立界,我们现在就处在立界这个阶段,破界乃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亦是一段悠久历史和繁荣文明的开端。”
白仲眼里波澜壮阔,伸出左拳轻轻打在蒙武左肩,笑道:“武哥,说的太好了。我下次再见殷小春,我定要好好跟她说道说道,不破界何以立更好的界!不战何以止战!不一统天下何以开万世之太平!”说完,眼睛里洋溢着期待。
月亮变换着位置,缕缕微风带着兰花的清香徐徐拂面而来。
蒙武看了看白仲,湖水一般的眼眸流动着幽深的思绪,“子中,打破这乱世的界确实是为了立更好的世界。我不知道你和殷小春之间是什么界限。但我想以我的亲身经历告诉你什么是男女之界。”
白仲蹙了蹙眉,沉默不语。
蒙武继而说到:“情,便是女子一生的界。”蒙武抬头望向明月,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曾经向你嫂子发过誓,待我半生戎马,许她共话桑麻。可是我失言了,这一生怕是要永远金戈铁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