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月色渐渐消退,稀稀疏疏的星星隐没,天光乍现。
白仲一宿未眠,辗转反侧的他思虑了一宿:这次她怕是不会原谅我了吧。我是不是操之过急了?昨日小春本就受委屈,昨夜我竟还如此待她!她该多么伤心难过!今后我与她又当如何?我信誓旦旦地说要她心甘情愿,她会吗?哼哼……可笑可悲,只怕将来很难攻破小春的心理防线了。
小春靠着墙壁靠了一夜。身体早已麻木,只剩一具躯壳。原本她已经没有那么讨厌白仲,原本她想尝试着放下以前的恩怨,原本她想把这里当做像家一样的地方。怎知一夜之间,全盘否定。
小春木然地靠在墙壁上,眼神漠然。她伸手接住飞进屋来的梨花花瓣,端详片刻后收住了掌心,望向前方,只觉得房间空空荡荡,空的没有尽头。她多想大哭一场,可房间还是空空荡荡。她心想:此时此刻的情思能待来日追忆否?不可能了吧,这是一场自己从不想做的梦。怨只怨曾经的种种高兴的、不高兴的,悲伤的、兴奋的自今日起便与自己再无瓜葛。自此,一切恨的、留恋的都已经只是惘然。
只是,一切都忘得了吗?
第二日清晨,小春收拾行李,提上药箱准备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也许是王宫,也许是回赵国替高昊阳扫扫墓,也许是去天涯四处行医。
小春趁着白仲的房间还未掌灯,借机想走。小春来到后门,环顾四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
白仲此时站在后门小院的一株大柳树下,默默看着小春。白仲面色深沉,他转身走到前院命府中看守跟上小春,欲知小春的去向。
一刻钟后看守回府禀告白仲小春去了王宫。白仲知道小春不可能那么早就进宫,那时还未过宵禁的时辰,或许小春会在王宫外等着,说不定他来上朝的时候还能遇上小春。
一个多时辰后白仲来到宫中上朝,白仲问宫门的侍卫说:“你今日看见过殷医师吗?”侍卫回答说:“我换防的时候看见殷医师的。”白仲随口答应了一声:“哦。”准备向里边走。那侍卫又说了一句:“不过将军,殷医师是出宫。”
白仲眉头一皱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那侍卫说:“我换防后不久,大概两刻钟前。”白仲又问:“殷医师身边可有其他人?”侍卫回答说:“有两个随从,不过我认识其中一个,是侍卫,想必另一个人也是侍卫,他们都换成了平常的装束。还有殷医师还拿着行李和药箱。”
白仲面色如常,却有些沉郁。朝堂之上白仲心不在焉,今日并未提出朝议,也没有讽刺吕不韦。连子楚都觉得白仲颇为不正常。
下朝之后,子楚叫住了白仲,众人退尽后子楚说:“白将军今日怎么了?”然后眼中透射着光,他虽知白仲昨日为来上朝是因为酒醉,但还故意说道:“是不是病还未好?若还未好,寡人可以让你再休息几天,为半月后的出征做好准备。”
白仲疑惑道:“出征?这么仓促?微臣事先怎么不知道呢?”子楚的声音带着胸有成竹的韵味说:“寡人早就暗中命人准备好行军必备的东西了,白将军无需担忧。寡人本想着将军回咸阳不久,想派王龁前去,但王将军身体抱恙,所以此次就命你前去。”
白仲行了一个礼说:“多谢王上信任。只是不知此次攻打那个地方?”
子楚眼神中带有雄心和魄力,一字一顿地说道:“赵国。”白仲头一抬眼睛盯着子楚,眼睛微微一眯问道:“赵国?蒙骜将军不是还在与赵国打仗吗?”子楚狡黠一笑说:“蒙将军向东直击赵国,而我要你迂回到另一条路线协助蒙将军,做两面围攻。”子楚顿了片刻又说:“而且赵国惧惮白老将军的威名,你作为白老将军的儿子,难道不想将你白家的威名扬得更久更远吗?还有白仲,我听蒙武说你已经拒了两家的婚事。所以待在咸阳城受人非议还不如去打仗来的畅意。爱卿认为如何?”
白仲瞬间热血澎湃,行了一礼说道:“微臣愿意。”子楚看白仲心中有事问道:“白将军还有何要求,尽管提吧,只要你替我大秦建立千秋功业,能满足的寡人尽量满足你。”
白仲毫不犹豫地说:“微臣想要殷小春仍做我军医师,还望王上下令。”子楚心境明澈但又有点儿狐疑道:“怎么?难道小春会不愿。小春不是在你将军府待得好好的吗?而且你俩的事情我也知晓一二。”
白仲故作镇定地说:“小春现在不在我府上,听侍卫说今日看见小春在王宫出现过。”子楚淡淡笑了一下说:“哦?那小春大概是在王后那里吧,我昨日在书房里连夜阅奏程,上朝前在书房眯了一会儿,所以小春在不在皓镧那里我也不晓得。你可以亲自去看看,寡人准你去找小春,不过不能待太久。”
白仲行了一礼说:“谢王上。微臣告退。”说罢白仲向后宫的方向走去。子楚邪笑了一笑,他其实巴不得小春不在宫里,只要小春在宫里,他就难见上皓镧一面。
白仲走过太子宫中后,被太子叫住。太子道:“白将军,等一下。”白仲转过身行了一个礼说:“太子,有何事找微臣?”太子说:“那日春姨走的匆忙,我送给她的生辰礼物还没来得及给她,今日将军既然进宫,就替我把礼物带给春姨。”
白仲面上闪过一丝愕然和悟然,他说道:“小春的生辰?就是前两日她进宫是为了过生辰?”太子挑了挑眉说:“将军难道不知道春姨的生辰?春姨随你出征这么些年,你都不知道春姨的生辰?”
白仲沉寂了片刻,心想:原来那日她是进宫是过生辰。殷小春,你究竟是没把我放在心上,究竟还是不信任我,就连你生辰都不愿和我待在一起。
太子有点儿生气地说:“白将军,想什么呢?我在问你话!”白仲回过神来说:“我会替太子将礼物带给小春,臣先替小春谢过太子。”
太子眼神犀利,幽幽地说道:“你不必替春姨谢我,春姨是我的春姨,你又不是春姨什么人。还有白将军,你不要欺我年幼不懂事,我今年虽然才十一,但我也有青梅竹马长大的阿房。春姨不仅是阿房的姨娘,也是我的最好的姨娘。在赵国的时候,春姨经常照顾我。我年幼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也是春姨和阿房来保护我。在我心里春姨早就是我的亲人了,除了父王母后外,春姨就是我最亲的人。春姨在你军营里,白将军若是对春姨不好,那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说罢,太子将礼盒递给白仲说:“将军务必交给春姨。”白仲回答道:“诺。”
眼见太子走远,白仲看了一眼手中的盒子,理出了前些天发生的事情的头绪。白仲打开了木盒,那是一把很好看的木梳子,上面刻着两三根竹子,竹叶周围还镶嵌有用碧玉雕刻的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另一面还刻着“春、萤”二字。
白仲收好盒子,向王后宫中走去。到了宫门口,白仲命宫人前去传禀。白仲在门外踱步良久,宫人才带其进殿面见王后。
白仲进去后并未叩拜直言道:“王后,小春是否在你这儿?”皓镧突然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放肆,谁准你在此无礼?”白仲淡漠傲慢地说道:“我能站在此处与王后讲话,自然是王上准许的,否则我也到不了王后的寝宫。”
皓镧不想与之争辩,淡然地说:“小春不是在你府上吗?怎么?还是你把小春气走了?”
白仲一双深眸略有深意地看着皓镧,缓缓说道:“小春是离府了,但今日有宫人见到小春在王后宫里。所以我想王后您是欲盖弥彰了。”
皓镧拍了一下案几怒道:“白仲,你是在下套?好大的胆子!”白仲依然镇定自若,他瞥了一眼皓镧说道:“王后,我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人,兵者诡道也,这不过是战场上的计谋运用到您这里罢了。我若不胆大,战场上与谁争锋?我若不志勇双全,又凭借什么当上大秦的将军?”
皓镧忍住了脾气,冷笑道:“哼,将军果然好口才,不去为秦国连横六国都可惜了。”
白仲一脸孤傲地说:“这些臣暂未考虑过,现在臣思虑的是小春,还望王后告知小春的下落。”
皓镧眼中充满复杂的火焰,她用心境熄灭了那火光,冷冷地说:“你说的不错,小春是来过,不过又走了,我只知道她不想见到你。”
白仲知道小春已经离开了王宫,但他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王后是在骗微臣吧?小春定还在宫中,小春不可能走得如此匆忙。”
皓镧觉得还是跟白仲说清楚得好,免得他在此不依不饶。皓镧从案边站了起来说道:“小春有王上特赐的令牌,可以任何时候进宫。今日卯时小春便进了宫,来到我寝殿,我看得出来小春是受了委屈的,很大很大的委屈。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白仲眼神里有些许自责和悔意,良久回答道:“这是我与小春的事儿,与王后无关,王后还是管好自己,管好后宫,才是最为重要的。”
皓镧看着白仲冷笑了一声,失望地说:“看来小春的选择是正确的。像你这种狂妄自大、不懂得尊重别人的人配不上小春。”
白仲眉头紧锁,眼神犀利,口吻茫然地道:“小春有什么选择?”
皓镧甩了甩衣袖,目光凌厉地对着白仲说:“小春自然是选择离开。不仅是离开你,也是离开秦国。也许会离开一年,也许是两年,也许更久。也许她会回来,但是回宫,不会是你白仲的府邸。白仲,我告诉你,你若不改变,你是很难挽回小春的。”
白仲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他丢掉了刚才的目空一切,只剩下彷徨与担忧。
皓镧回到案几边坐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这次小春竟对我都不肯说事情的原因。你究竟是伤她多深,才让她这样难以启齿?可笑我以前还劝说小春接受你,如今看来我错的有多离谱。所以小春不说一字,我没再逼问,她选择离开秦国我也答应了。所以你也不必白费力气在我这里寻她,她早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