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孙最先反应过来,向几位将领又摇了摇头,挥了挥手,把人一一都给轰了出去,崔元帅伤势实在过重,能说几句话都是不易,何必浪费时间,让他把想说的话说完罢。
“义父……”待左右没了旁人,应迩终是克制不住,滚下热泪来,嗫嚅着嘴唇,无言以对。
“小迩……”崔阳胸口插着利箭,再难动弹,想翻身都困难,只堪堪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小迩……义父有话对你说……”
她点了点头:“义父……我在,小迩在。”
“你……怨不怨义父?”
应迩抬手,床上的人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格外苍老,哪还有之前刚入军时豪爽的模样,更没有她记忆里的年轻气盛,咬住了嘴唇,那个“怨”字没舍得说出口,违心地摇了摇头。
崔阳似乎是得了些许安慰,竟露出了一抹格外宽厚慈爱的笑容来,又像是陷入了回忆似的,一双逐渐浑浊的老眼飘忽远去:“小迩……你父亲,临终嘱托我,不许插手,就这样,苟活便矣,我便……真的不曾替你父亲求情,但……我余下的每一天都活在噩梦里,无数冤魂向我索命……所以,我拼命杀敌,保家卫国……意图赎罪,可我杀的敌军,永远抵不上应家冤案里含冤而死的人……”
“什么……?我父亲不许你插手,你就真的袖手旁观吗?那你与诬告我父亲的沈决明有何不同!”应迩听他提起父亲,却是不自觉得失了控般大声诘问道。
崔阳苍白着脸色强撑着一口气,微微一笑:“你果然怨我……”
“我……”
“小迩……你的命是无数人用自己的命换回来的,不要复仇,杀应大哥的人,是陛下,你不该去,应大哥也不希望你去……”
“那我应家的百余口人呢?我父亲的师友呢?他的学生呢?我父亲不愿我涉险,不愿我为他复仇,那他们无辜殒命的仇就可以不报了吗?”
崔阳被她这呼呼一激,早就接不上气,愈发衰弱了,只劝道:“小迩……不要去,挑战皇恩,天下之人,唯皇室宗祠最为无情,你去了又如何……平白累自己活成了仇恨的傀儡,逝者如斯,也不会回来……哪怕你刺杀陛下,你父亲,也依然背负罪名永世不得超生……平反,和复仇,不一样……小迩,不一样!真相,你可以去查,可以去洗清你父亲的罪名,但……不许冲动,你……送我回京,找你义兄崔子元,他手里,有个你父亲留下的香囊……”
“什么……?香囊?”
崔阳瞪大眼,血丝密布,握住她手的手掌疏忽收紧,猛然呕出一口血来:“小迩……或许……或许会有证据,但是……小迩!答应义父,珍惜你这条命,仇可以不报,冤可以不洗,但……你一定要活着!”
“义父……”
崔阳紧握着的手终于一点点没了力气,他仰天向上,瞳孔弥散,微微一笑,尽是释然:“大哥……我来找你了……”
他背负了三年之久的自责与悔恨,终于可以放下了,这条性命,总算是还给了应家。
应迩见那只密布老茧和伤痕的手终于无力垂落,终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义父!”
只可惜,这最后一声,他终究是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