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做什么?”
在兰斯洛特来得及回答之前,一个坚决的女性声音在广场上响起。“我要和这个城市的暴君们谈话自称为安东尼、休伦娜和夏亚的人,请现身。”
“她是从哪里……?”兰斯洛特惊讶不已。
“她可真是消息灵通啊,不是么?”克莱尔评论着。
“尽管有些过时。”布莱恩追加一句。
兰斯洛特咬咬牙,迅速地思索。“克莱尔,派一个人去通知休伦娜,告诉她我们在大学那里碰面。”
“是的,大人。”克莱尔招手叫来一个信差。
“噢,”兰斯洛特说,“叫克里克也带着一半的士兵过去。他得盯着夏亚的部下。”
“如果大人希望的话,我可以亲自去通知他们。”克莱尔自告奋勇。
“不,”兰斯洛特回答,“你要练习扮演安东尼。”
就像现在,苏登站在托瑞娜身旁,扶着她的手臂鼓励她靠近等待食物的队伍。过去苏登是兰斯洛特最要好的朋友,他和这个认真的玫兰人经常花上好几个小时,一起讨论坎德拉的内政问题。现在苏登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其他人,包括依翁德、凯特、艾伯特,甚至连卢林也一样。他们曾是英俊的兰斯洛特王子的同伴,但绝不会是这个名叫言灵,被诅咒的生物的伙伴。
然而,兰斯洛特无法因此感到不满。他无法责怪他的朋友不认得他,就连他自己也不认得他皱缩的皮肤和孱弱的身体,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变了。某种层面上,他隐瞒自己的身份比朋友们的忽视更令他难受。他不能够告诉他们他是谁,否则他还活着的消息将会毁了整个坎德拉。兰斯洛特很清楚他比他父亲还要受欢迎,一定会有人宁愿追随他,不管他是不是个新格兰德人。掀起内战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结果很可能会把他送上断头台。
不,他得继续把自己藏起来。让他的朋友知道他的命运,只会带给他们痛苦和困扰。然而,要隐瞒他的身份需要格外的谨慎。虽然他的脸和声音改变了,但他的行为举止没变。他决定要和那些他太熟识的人保持距离,他试着表现得开朗友善,但不和众人亲近。
这也是他接近安吉莉娅的一个理由。她以前不认识他,所以他在她身边不必演戏。另一方面,这也像是一种考验。他很好奇,如果没有政治上的需要,作为夫妻的他们能不能相处愉快。
他当初的感觉似乎是对的。他的确喜欢她。她在信里透露的特质,都一一显现在她身上。她和坎德拉宫廷里的女人不一样,既强悍又坚定。不管向她说话的男人身份如何的高贵,她都不会把视线垂下。她轻松而自然的下达命令,而且绝不假装脆弱来吸引男人的注意。
然而,这些王公贵族领主还是跟随着她。依翁德、苏登,甚至连艾伯特公爵也一样。他们听从她的判断,像是对国王一样的服从她的命令。他们的眼里没有一丝不甘。她礼貌地下达命令,而他们很自然的回应。兰斯洛特惊奇地微笑着。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获得这些人的信任,而安吉莉娅在几个礼拜之中就办到了。
她的每项特质都令人印象深刻聪慧、美丽,而且坚强。他只希望能够说服她不要讨厌自己。
兰斯洛特轻叹,重新专注在工作上。除了苏登以外,今天在场的贵族都是第一次来,大多是不重要的小贵族,但也有几个大人物。比如泰瑞依公爵,他正站在一旁用慵懒的眼神看着他们卸货。他自己并不参与,但是他带了一个仆人来帮忙。泰瑞依本人显然不愿参加实际的劳动。
兰斯洛特摇摇头。他向来不喜欢公爵泰瑞依。有一次他试着接近这个男人,希望泰瑞依能加入他这边。公爵的回应是:打着呵欠反问兰斯洛特愿意付多少钱来争取他的支持,然后在兰斯洛特离去的时候放声大笑。兰斯洛特从没有弄清楚过,究竟泰瑞依的回答是出于纯粹的贪婪,还是对兰斯洛特会做出的反应心知肚明。
兰斯洛特转头看着其他贵族。跟往常一样,新来的人们戒慎恐惧地聚集在卸过货的车子旁边。现在轮到兰斯洛特上场了。他带着微笑靠近他们,向他们自我介绍并且半强迫地和他们握手。不过几分钟之后他们就逐渐放松了戒备。至少有一个新格兰德人不会扑上来啃咬他们,而且没有任何参与分派食物的人被神之祝福影响,所以他们也排除了被感染的恐惧。
这群人开始放松,融入兰斯洛特风趣的谈话中。兰斯洛特自愿担任负责让贵族适应的工作。从第二天开始就很明显可以看出安吉莉娅在其他的贵族社交圈里,不像在兰斯洛特的旧团体中一样有影响力。假若兰斯洛特没有靠上前的话,那群贵族可能到现在还僵在货车旁边不动。安吉莉娅并没有开口感谢他,但她微微地对兰斯洛特点了点头表示赞许。从那之后,兰斯洛特负责应付新来的贵族就成了共识。
对他来说,参与一项能摧毁他之前对新格兰德所有付出的活动,实在很奇怪。然而,除了制造一场激烈的意外之外,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安吉莉娅了。此外,克莱尔和休伦娜透过“合作”而获得了很多很有用处的物资。安吉莉娅的试炼结束之后,兰斯洛特得花很多力气在重建上,但暂时的延误是值得的。假使他活得够久的话。
这些轻松的想法忽然间唤醒了他的疼痛。它们一如往常地烧灼着他的肉体,啃蚀着他的决心。他再也不去计算伤口的数量,然而每一个产生的疼痛都是独立的,无以名状的痛苦。他只知道他疼痛加剧的速度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快。他左手臂上的一个擦伤痛得像是从肩膀裂到手指一样,而脚趾的疼痛一直炽烈地烧到膝盖上。他简直像是在新格兰德待了整整一年,而不是短短的一个月。
或许他的疼痛并不比别人剧烈,或许他只是比别人更脆弱。无论如何,他撑不了多久了。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有一天他再也不会在疼痛中醒来,然后他们就会把他安置在颓者之厅。在那里,他终于可以全心专注于无尽的痛苦中。
兰斯洛特强迫自己把思绪转开,开始分派食物。他试图让这项工作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而且的确有点效果。然而,剧痛依旧潜伏着,像是躲在阴影里的野兽一样,饥饿的眼睛闪烁着红芒。
每个新格兰德人都可以拿到一个小袋子,装满立即可食的食物。今天的份量就跟往常一样,不过兰斯洛特惊讶地发现还多了一些玫兰酸瓜。这种拳头大小的鲜红水果,在兰斯洛特身旁的货车上微微地反光闪耀着,仿佛在挑战此时应该不是盛产季的事实。他在每一个袋子里面放进一颗,然后放一些蒸过的玉米,几种蔬菜,还有一小块面包。新格兰德人感激而贪婪的收下这些食物。大多数的人一拿到食物就急忙地从马车旁跑开,躲起来独自进食。他们依旧不肯相信没有人会来抢走他们的食物。
一个熟悉的脸孔出现在兰斯洛特的面前。布莱恩穿着他的新格兰德破布袍,以及他们从四处收集来的物品所拼凑出的碎布斗篷。杜拉人递出他的袋子,兰斯洛特悄悄地把它换成可以装下五倍配给的大小。他把袋子装满到一双虚弱的新格兰德手臂几乎难以拿得起来的程度。布莱恩伸出手臂拿回食物袋,把它藏在斗篷底下,然后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