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闭手机之前,他看了一下,这哥们最后一篇博文,是两年之前了。
而他在博客中留下的地址是一个槐诗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城市,叫做曼彻斯特,地图软件上都搜索不到,恐怕这个博客是他开的玩笑……吧?
关掉手机,槐诗对着自己的大提琴,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反正只要放空自己就行了吧?
小说不会写,画画不会画,钢琴虽然会弹一点但又上不了台面,大提琴应该没问题吧?
他跃跃欲试了半天,先去烧水洗澡换了身严肃点的演出服,然后装模作样地平静了半天心情,在柳东黎看热闹的眼神中把起了琴弓。
“会拉《威风堂堂》不?”
磕着瓜子儿的柳东黎想要点歌,“桃源恋歌或者极乐净土也行。”
“滚!”
槐诗翻了个白眼,听到威风堂堂的时候他还以为这家伙上道儿了,没想到他想得跟自己完全不一样。
“就一首巴赫,爱听听,不听滚。”
说罢,槐诗不理他,垂下眼睛,拉动了琴弓。只是刚拉了一个音之后,他的动作就骤然停止。
愣在了原地。
琴弦低沉的鸣响还残留在空气中,缓缓回荡着,散去……可是听起来好像却和原本不一样了,应该说,感觉完全不同了。不是手感和节奏的问题,而是某一种和往日听起来截然不同的层次感。
就好像忽然之间换了一个人。
不,应该说换了一把琴要更贴切一些。
槐诗从没有能够想到过,从自己的手下,从自己的这一把老琴之上能够拉出如此和煦和舒缓的音符,仿佛单薄的声音也被赋予了浑厚的质感一样,他能感觉得到,它们在流淌。
当他再次拉动琴弦的时候,那种浑厚而轻灵,宛如被赋予生命的悠扬旋律便如流水一般从琴弦之上喷薄而出,就好像意志和身体的延伸一样,整个人都从渺小的躯壳之中超脱了,升华开来,化作厚重的光和雨,扩散向四周,驾驭在旋律上,回荡在这空旷的大厅之中。
往日老师反复解释可是他却难以领悟的模糊感触他在这一瞬间忽然发现竟然如此简单。
那些肺腑中不知为何涌现出的充沛情绪随着五指和琴弦的动作,融入了低沉的旋律之中去了,像是河流冲入了澎湃的海,撼动着他的意识,裹挟着他一起飞到了遥远的地方去了。
“妈耶,我这是升级了?”
来不及咂舌和激动,槐诗甚至没有空闲去感觉到喜悦和兴奋,他已经被自己的旋律所吸引了,不由自主地沉醉在了那悲怆低沉的琴声之中。
他好像又睡着了。
可是梦里却没有那些一直在纠缠着自己的死亡和恐惧。
一片寂静的黑暗里,他感觉自己像是沉没在水中,充盈着静谧和安详。
当他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却一片模糊,看不分明,只能隐约窥见远方的光,带着宛如潮汐的涟漪。
而当他试图舞动手足的时候,那一片黑暗却仿佛破开了,他又重新回到了空空荡荡的大厅之中。
悬浮在半空。
当槐诗低下头的时候,看到了正出神演奏着的自己。
就好像整个人被分成了两个,一个物质的自己沉醉在演奏之中,可精神的自己却仿佛乘着旋律,挣脱了身体的束缚,飞翔在空中。
忽然发现,柳东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大厅。
他好奇地徘徊在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穿透墙壁,像是幽灵一样,自由地行动,但是却无法离开石髓馆的周围。
好像被无形的墙壁囚禁在中央一样。
“这是保护哦,槐诗,不要误会别人的一片苦心。”
虚幻的乌鸦站在墙外的枝头看着他,好像洞彻了他心中的想法:“源质分离是一件异常危险的行为,倘若没有石髓馆的庇佑,如今的你恐怕已经像是黑暗中的烛火一样,被什么鬼东西盯上了吧?”
说着,它扇了扇翅膀,将爬上墙头的槐诗一翅膀扇了回去:“友情提醒,在水银阶圆满之前,不要在其他的地方做这种尝试了。”
就好像醉酒或者做梦一样,槐诗甚至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如落叶一样飘荡着,晃晃悠悠地飞翔着,徘徊在石髓馆里。
很快,他就在三楼的盥洗室里找到了鬼鬼祟祟的柳东黎。
趁着槐诗拉琴的时候不注意,他已经偷偷跑到了三楼的厕所里,反锁了门,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之后,然后伸手,从小包里掏出了一个瓶子。
槐诗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他究竟想干什么?
就在槐诗好奇地从墙里探出半个头来,窥视着这个家伙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却看到他叹息了一声,将那一头漂染着几缕金色的长发……从头上摘了下来。
摘了下来……
槐诗愕然地瞪大了眼睛:啥玩意儿?
只看到柳东黎打开手机的闪光灯,对着镜子,照亮了光秃秃的头顶,神情就变得悲痛:“又掉了两根……啊,每次动用能力都要掉……那个女人坏得很……”
捧着两根纤细的绒毛,柳东黎的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在痛斥了没良心的艾晴许久之后,他长叹一声,从瓶子里挖出了一点膏状物,均匀地涂抹在了头皮上,然后听到槐诗的琴声结束之后,便又飞速地戴上了假发,匆匆地走了。
满腹无语的槐诗也随着琴声的结束,被无形的力量拉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他睁开眼睛,看到原本位置上正在赞叹鼓掌地柳东黎,就好像哪里都没去过一样。
“拉得不错!”
柳东黎认真地指点道:“不过,还有待进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槐诗看自己的眼神忽然怜悯了起来……
.
总而言之,一夜无话。
翌日,天还没亮,槐诗就被柳东黎粗暴地敲门声惊醒。
久违的正常睡眠之后,他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推开门,然后看到了柳东黎两个漆黑的眼圈。
双眼之中满是血丝。
“你怎么回事儿?”他愕然:“怎么好像见了鬼一样。”
“你说呢?”
柳东黎幽怨地看着他:“你家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不就是破了点,旧了点么?”槐诗嫌弃地向后仰了一点:“你们城里人怎么这么娇贵的?”
“娇贵个屁!破点旧点,我就当露营了,可你没说自己家是鬼宅啊。”
柳东黎的神情越发地悲愤起来:“从凌晨开始,隔壁厕所里就不断地有滴水声就算了,走廊里的地板老是嘎吱嘎吱的,还有脚步声!我听的清清楚楚!”
“老房子不都这样么?”槐诗漫不经心拿起洗漱杯往楼下走,淡定地反问道:“设施老化你没见过啊?”
“你家设施老化还带在空房间里叹气的么!”
柳东黎气得跳脚了:“你家怕不是闹鬼了!”
“……”
槐诗沉默片刻,看他的眼神越发地怜悯,许久,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柳啊,你一定是累了吧?别害怕,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
直到槐诗走了好久,愣在原地的柳东黎才反应过来,气得恨不得原地起跳打他全家好几棍,顺带接一套‘full bo’:
“一哥不叫我就认了,可老柳是特么什么鬼!大爷我年纪都够当你叔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