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道:“从来都是天子庇佑万民,他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王吉道:“这一路下来,我感觉殿下像是变了个人。自从入仕昌邑以来,我只见过殿下笑,从没见过殿下哭。可这一路上,他为左大人哭,为善奴哭,似乎反而比在封国更加软弱。”
林默摇头:“不,我反倒觉得他愈发坚强了。人这一生,是在失去依靠的时候才学会行走,在真正恐惧时方能彻底勇敢。此刻就是你我都不在,我想你们的殿下也会一个人抵达长安。”
“不,过了函谷关,他就是我们的陛下。”王吉望着远处的渺渺关隘,眼神愈发坚定。
马车再次启动,王吉驾车在前,林默则在车厢中为刘贺包扎伤口。
“殿下,善奴说希望你把一切告诉我,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刘贺低垂着脑袋,沉吟半晌,开口道:
“林兄,我刘贺这条命,是你一次次救来的。善奴说的对,你是个可托大事的人,今日,我便将实情说与你一人听。”
林默眉眼耸动,他隐约觉得眼前的少年,心中似乎藏着一块巨大块垒。
“这些是父王和善奴告诉我的,事情还要从后元年间说起……”刘贺长叹一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后元年间,皇祖父世宗武皇帝自感时日无多,考虑安排后世。那时卫太子巫蛊之冤已明,他老人家心生悔意,为了解开父子失和的心结,皇祖父决定,立父王为太子,托之以江山后事。”
林默大惊:“立你父王刘髆?不对,武帝不是立了先帝刘弗陵为太子吗?!”
刘贺对林默直言父亲和先帝名讳到不恼怒,似乎他早已料到林默会有如此反应,接着淡淡道:“早先父王受到李广利和刘屈氂等人影响,被封为昌邑王,世人,甚至父王本人,都以为这太子之位已经与他无缘了。他虽然没有前往封国,可是留在长安,也不过是个政治上的废人。可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皇祖父竟突然召见父王。”
“武皇帝说了什么?”
“皇祖父拉着父王的手,说自己不该信任江充之辈,害死了卫太子,更不该因为一个刘屈氂,就疏远了父亲这个亲生儿子。卫太子已死,悔之晚矣,可是幸而父亲尚在,一切还有补救。加之父亲当时已经年近而立,算得上长君,可堪大任。当时皇祖父还将一块从楚地进献的美玉交给父王,说是此玉与传国玉玺同源,作为信物。”
…
说着,刘贺将一块小小的方形玉印从怀中掏出,交到林默手中。林默仔细的捧着那块璞玉,果然是不世出的精品美玉。
“既然如此,为何皇位会传给先帝?”林默追问。
刘贺收回璞玉,接着道:“那日召见不久,父王本以为会等来皇祖父的敕封诏书,却没想到,宫中突然传出了江充余党刺杀皇祖父的消息。那场刺杀,被当时皇祖父身边的近臣金日磾、霍光、上官桀联合扑杀。自那之后,皇祖父的宫门就由这三人把守,父王不仅没有等来所谓的传位诏书,甚至连皇祖父的面都没有见过。”
“你是说,大将军和金日磾、上官桀一起伪造了刺杀案,挟持了武皇帝?”
林默不敢相信自己说出的话,如果这是实情,那么这将彻底推翻整部汉书。
刘贺摇了摇头:“真相到底是什么,连父王也不得而知。父王只知道,从那之后,他还是一个长安城中的废人,而且王府周边,突然出现了大量巡哨的卫兵。父王曾经就多出的卫兵质问大将军,但是大将军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防止江充余党死灰复燃,未央宫亦是如此。”
“后来呢?”
“时间到了后元二年,皇祖父驾崩于五柞宫,年仅八岁的先帝以皇太子之姿继位为帝。当天晚上,父王趁着大将军和上官桀、金日磾等人忙于继位之事,疏于防范,带着母妃和年幼的我,在善奴和少量忠心亲随的护送下,连夜逃往了昌邑。”
林默问:“这是怕被人灭口?会不会是先王多虑了?毕竟燕王、广陵王都是武皇帝血脉,先帝继位后不也都活得好好的?”
刘贺摇了摇头:“他们毕竟不像父王,差点被立为太子。其实父王后来也犹豫过,想要返回长安,哪怕不做什么太子,能够和先帝兄弟团聚,也是好事。可是善奴派了使者回长安一问,父王才确信当初的逃跑是多么明智。”
林默惊讶问道:“所以,长安发生了什么?”
刘贺叹了口气:“当年阖府上下,除了父王带到昌邑的人,全都被收监处斩,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