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太和元年腊月十九,清晨。
天还没有大亮,持节镇守关中的安西将军、驸马夏侯楙和一个身穿兜帽披风的人影登了位于长安西北的雍门城楼。
黎明前的黑暗笼罩着高大的城门,一切都在死寂中,连晨露都散发出一丝诡异。
“老师,你说这次的鱼苗,能钓来大鱼么?”
夏侯楙仍习惯性的轻柔着手臂,里面尚在愈合伤口令他疼痛难忍,不时皱眉。
“子林,站在这个位置,最重要的是耐心。当年你叔父夏侯妙才若是多一分耐心,也许此时天下就不是三分了。”
尽管被提及家仇,但是夏侯楙并不恼怒。这一路成长,老师每一天都在用叔父的死提点他。
西蜀之于他夏侯楙,不仅是国仇,更是家恨。
“老师,如果诸葛亮真的兵临城下,我真的能成为大魏的陆伯言吗?”夏侯楙望向远方群山。
自从年幼时听到陆逊扮猪吃虎,用书生形象骗关云长大意失荆州的故事后,他便对这位东吴的敌将充满了兴趣。直到几年前这个书生再次用假象骗过了枭雄刘备,在夷陵吞下半个蜀汉,他才知道,自己这一生,就是要做陆逊这样的人。
每当进入府门,影壁墙的浮雕都在提醒他,要重塑夏侯氏“虎步关右”的威名。
而诸葛亮以谨慎闻名,对于名声在外的对手从不会掉以轻心。所以他只有隐藏自己的锋芒,才能有机会在关中复制夷陵之战的辉煌。
为此,他不惜像那只画眉鸟一样,收敛起雄鹰的羽翼,自己走进了纸醉金迷的牢笼,扮演起纨绔子弟的角色。而心底的那份雄心壮志,和为此付出的一切一切,整个帝国只有两个人知晓。
一个是眼前陪伴自己一生的老师,一个是远在洛阳的天子。
“不败诸葛,永不回京。”这是他向曹叡许下的庄严承诺。
从踏关中黄土的第一天,他就从没想过防守。他要进攻,要将关中几百万只羽箭全部狠狠插进诸葛亮和刘禅的心脏,他要砸碎法正的墓碑,他要亲手诛杀黄汉升满门,他要在定军山祭拜父亲的亡魂,他要在成都刘备的墓前洒酒,复仇父亲的敌人。
夏侯楙是个行动派。自从就任关中都督后,他的马蹄踏遍阴平、陈仓、祁山等雍凉战略要地。最后一次勘查,他特地没有惊动郿县守将王双,以轻骑从山路闯入魏蜀交界的褒斜道,不想遇见了私贩蜀锦入关中的雷布。他至今记得,是一个瘸腿的护卫用飞剑击中了自己的手臂。那招式他从未在魏军中见过。
当然,他最引以为豪的是这次的计谋,一个被老师称为“姜太公之谋”的大胆计划。
姜太公垂钓,愿者钩。
人不能逆势而为,老师教过他,最难的不是打仗,而是造势。
整个计划,他只做了一件事,就是造势。而造势分两步,一是让小皇帝曹叡默许他假传查禁蜀货的圣旨,二是授予老师筹措军需之职。
后面的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程武等洛阳新贵甫到关中,立功心切,主动帮他营造出稽查私贩的严峻形势。然后老师再横空出世,以所谓“蛛丝马迹”的罪证吸引藏西川细作现身、入局,最后钩,并对自己的恩威并施策反的内应深信不疑。
他稳居幕后,操纵着手中这根名叫“人心”的鱼线,宛如姜太公。
他甚至能想象龚正在汉中丞相行辕口若悬河的样子。剩下的只有一件事,就是等着诸葛亮这条大鱼自己跳进子午谷山口埋伏的天罗地网。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要不是之前那个名叫龚正的小鱼意外死亡,可能眼下他已经在起草报往洛阳的捷报了。不过只要鱼饵在,小鱼就会钩。这不,新的小鱼已经咬线,将他手中的鱼线拉向大鱼所在的深海。
相比于年轻的弟子,在成功面前,已经须发皆白的徐庶更能沉得住气。
从建安年到黄初年,再到如今的太初年,他已经等了几十年,不在乎多等几刻。
不,相比于青年得志的诸葛亮,他一直觉得岁月蹉跎中的等待是一种锤炼。苍拿走了了他最宝贵的光阴,就是要他在长安,这座千年古都留下彪炳史册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