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祥十四年，春，正月二八，宜嫁娶。

许梦灵可谓是嫁的风风光光，春桃满宿，十里红妆。

农村交通很艰难，多是泥路，于是正下过雨，本就湿滑的泥路更加泥泞不堪，新嫁娘的马车行驶在小路上，颠簸不已。

说是马车，其实不过是一匹马身后拉着一块能坐人的木板车罢了，但相对于王家村儿其他已嫁为人妇的其他同龄妇女来说，许梦灵的待遇是她们这辈子都不敢想的。

出来倒水的虎子娘隔老远就听见了村口儿的唢呐声：“哟，今儿热闹啊，这锣鼓喧天的，谁家办丧了？”

别看虎子娘人长得瘦小，她脑子精着呢，嗓门儿还大，这话才出口，就被刚打完猪草回来的伍老汉听到了。

“虎子娘你可小点儿声，是王老大家嫁闺女呢，你这话要是被他家婆娘听了去，可少不了一顿骂！”

“啥？王老大家嫁闺女了？他家王芝兰和城里那书生的事儿不是还没定下来吗，咋这会儿就嫁人了？”

“嗨，不是芝兰，是梦灵那丫头。”

虎子娘嫌弃的摇摇头：“啧啧啧，想都不用想，梦灵那丫头八成是被王李氏那老婆娘给卖了，不然以梦灵丫头的性格，不可能这么早就嫁人。”

“你小点儿声吧，被人听见了不好。”

虎子娘也是见识过王李氏的厉害的，也就悻悻闭了嘴。

王家村的人们叽叽喳喳地吵闹着，都说老王家闺女嫁了个好人家，村民们都纷纷前来祝贺，可到了王老大家一听新郎名头是住在老鹰沟的山霸王，又都纷纷摇头。

这哪是寻着了好归宿，分明是把人家姑娘往火坑里推！

“王老大啊，容老头儿我说几句。你们替梦灵丫头寻的这门亲事怕是不妥吧？哪怕孩子是你们捡来的，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这么做，可是毁了这个孩子啊。”

早在十年前相府老爷把原身寄养在王老大家时，王李氏第一时间就向外面称孩子是捡来的。她可不傻，若是对外面说孩子是帮别人家寄养的，而且托养的对象还是相府老爷，势必会招来其他人的嫉妒，从而钱财不保。

还未等王老大应话，就见一旁穿着喜红衣裳的王李氏单手叉腰走了出来：“王大爷，你这话我王李氏就不爱听了。古人云，儿女之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如今梦灵丫头亲生父母不知去向，我王家养育她十年自然担当得起她一声父母，她的婚事也自然是我王家做主。我自己养的女儿我定是比旁人还要希望她嫁得好，又岂来毁了她一说？！”

虎子娘也掺了一嘴：“你王李氏是不是希望梦灵丫头嫁的好这我不知道，但听说山霸王给的聘礼可是不少，足足五十两白银和九头野猪呢。就怕某些心怀不正的揣着明白装糊涂，拿梦灵那傻丫头卖了，还装出一副慈母的样子！”

“你！”

王李氏的心思被虎子娘戳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更是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额滴个娘嘞，五十两白银和九头野猪，这王李氏可也太会算计了。”

“可不咋滴，平日里王李氏对梦灵丫头咋样我们一个村儿的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看来，王李氏就是为了钱财把梦灵丫头卖了。”

“就是可怜了那梦灵丫头，咋就摊上王老大这一家子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换我，我宁愿死了，也不要被他家捡去！”

众人叽叽喳喳，窃窃私语，全然不顾全程黑脸的王李氏。

“够了！”

本就沉默不敢多言的王老大这时却怒吼了一句，立即将讲他家小话的人们吓得闭了嘴。

“许梦灵不管咋样始终是我老王家养大的，我们有权为她做这个主，至于她以后嫁过得咋样，嫁出去的女儿始终是泼出去的水，我老王家不会过问，你们更没有资格多言！”

王李氏就是觉得自家夫君说得很对，连忙附和道：“那可不，女儿都是赔钱货，她再继续待在我王家，大姑娘黄花儿菜凉了不说，我们还要拿钱养她，多不值得！”

没想到这一番说辞没能让众人安静下来，反倒还激起了大家的怒火。

“啧啧啧，我还是头一次见王老大发脾气吼人，一开口竟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可不是嘛，平日里被王李氏那老婆娘拿捏得死死的，放屁都不敢放大声，如今这白捡来的闺女能卖个好价钱，可不得夫妻一条心。”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咱就等着他老王家遭报应吧。”

王氏夫妇听众人议论这心里头也是气，但自知理亏也不好争辩。气就气在他们本来说的就是事实，女儿就是赔钱货，一群人还假惺惺的说他们的不是！

不好争辩是因为夫妇俩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很清楚自己挣得是不义之财，说不好听点，他家能有今天，全靠相府十年来寄赠的三百两银子，和前些日子相府夫人送来的二百两，以及山霸王答应之后要给的五十两。

这些年来他们可没有乱花这些钱，全都攒着呢，王氏兄弟还要读书进皇城赴考，王家列祖列宗就等着自己的两个好大儿光耀门楣了！

一个女儿罢了，还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关键也还不是自己亲生的，这么些年来要不是顾及相府的人，她早把这赔钱货给扔了！

在王氏夫妇看来，女儿都是赔钱货，许梦灵是，王芝兰也是。

就在连王老大都不知该如何应付他人口舌之时，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叫喊：

“新嫁娘到——”

这声音无疑及时解救了处在窘迫尴尬境况里的王氏夫妇二人。

“哟，新娘子到了！”

“走，咱出去瞧瞧。”

许梦灵身着一袭火红的嫁衣，虚弱地坐在马车上，在湿冷的春月里，她的这一身行头显得格外的耀眼和单薄。

嫁衣款式简朴，没有大张旗鼓的凤冠霞帔，更没有金银首饰点缀，简单的红色棉布做成的裙子，再简单编个髻，盖上从红娘子家借的红盖头，许梦灵就这么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