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道娘娘多得小青助力,昨夜得与有缘人团圆花烛,遂了心愿。此刻起身后,和许仙梳洗方毕,又见小青送进参汤点心,知道是他吸取来的,颇合大家风范。二人用了参汤,吃过点心,娘娘方启口道:“官人,本欲相留吃饭,怎奈你昨晚一夜不归,今朝定要着急,故而不敢挽留。还请早些回府,到晚上候你回来,免得做妻的悬望。”许仙点头应是。其实他的心里,得着这种好地方,只管住下去也不妨,还想什么家里呢!现在被娘娘提醒,只好应了几声是。娘娘即忙取了钥匙,起身来到箱边,去了锁上三簧,捧出雪花银子,放在桌上,始向许仙嘱咐道:“这两锭元宝,你今带了回去。见有热闹的市房,你不妨租了下来。若说开店的资本,我这里还有,只要你留意就是了。”嘱毕,就把手帕包好,递给仙官手内。仙官只顾听话,并未细看银两。双手接过,便愁眉不展的起身告别。娘娘在后相送,仙官很有些依依不舍,几次回头观看姣容,懒洋洋走到楼梯跟首,娘娘止住了步,吩咐小青代送出外。仙官便说:“娘子请进去罢,我傍晚就要回来的。”说着,走下扶梯。不知怎么一来,一脚踏空,谷碌碌跌了下去。娘娘忙问:“不妨事么?”仙官回说:“还好还好!”小青把他扶起,心知娘娘用的遮眼法,看是好好的扶梯,实在缺少了几级,以致跌了一交。当时又替他拂去衣上灰尘,一路引领他出了大门墙。许仙道:“我去了,你关上了门罢。”小青恐他少刻回来,认不出地方,又把仙官唤住,说:“你回来休要认错了。记着门前有两株槐树,旁边有一带竹篙,那首是财神庙,东墙内放着桃花,正中八字高大门墙,隔岸还有照墙一座。你须认得清楚,早些回来,免得娘娘悬望。”许仙连称晓得,兴匆匆一路进城去了。
小青关门入内,回复娘娘说:“相公已经去远,不知晚上来与不来,还请娘娘细查一查。”娘娘便抡动指头,把他阴阳一算,不觉失声惊讶道:“阿呀!不好了,主人有大祸临头,捉到当官,此罪非同小可呢!”小青道:“如今怎么是好?到底为着何事?所犯何罪?”娘娘道:“是非都从元宝而起。这元宝乃是钱塘县库银。现他县官命捕役四处查缉,十分紧急,你主人正值归家,被他姊丈见了,赃证分明,尚有何办!”说至此,顿了一顿,又道:“这也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二年徒罪,算来是不能免的。若讲眼前,有官差来到这里,你可如此这般的发付他们。我却暗中运用神通,好救夫君出此县衙,你道好么?”小青点头称善。准备公役到来查勘。但是书中所说的元宝,娘娘从那里得来的呢?原来娘娘下山后,在镇江遇见黑风大王,结为兄妹。知道他访见了良人,报答大恩,要去出嫁凡夫,想世间最重的是金银,所以就在钱塘库内,盗取了一千两银子,连同五鬼跟随使唤,一并送与妹子,作为添妆之用,娘娘却并不知情。也不曾将银子细看,一时失于检点,转赠了许仙,弄出事来。这一节,我算数言表过。
再说许仙进城,一路回到家中,见了姊姊。他姊姊是陈彪的妻子,正在那里悬望兄弟,此刻见他回来,便说道:“你好、好、好,怎么昨日上坟湖塘,竟然一夜不归?行中也差人来问过几次,到底存留在何处?你是个少年人,为甚这样的不学好呢!”仙官道:“昨夜不归,原是小弟之罪。但今日有天大的一桩喜事,所以特来告知姊姊。”他姊姊忙问有何喜事。仙官便从头至尾,把昨天经过的事实,滔滔不绝
的说了一遍:如何游春遇雨,如何逢见二美,如何同舟到他家中,如何当晚交拜成亲,如何赠银命我回来找觅市房开店。说到这里,双手打开绢帕,取出两锭元宝,向桌上一丢,又道:“姊姊不信,请看这银子,便知小弟不是说谎话了。”他姊姊见了,自然十分欢喜。究竟是个妇人家,那里晓得什么呢!
姊弟二人正说得高兴,外面陈彪来了。那陈彪是许仙的姊夫,精通拳棒,智力过人,现充钱塘县里捕役头儿。县官知他办事能干,如遇一切疑难案件,都叫他前去办理。今日因本官唤他入内,说库房中封皮不动,门户不开,失去了一千两银子。着他多带伙伴,分头访捉贼人,限五天定要破案,如违比责。陈彪奉命退出。暗想此案离奇,定非寻常可比,因此急急回到家来,准备别了妻子,带了用费,然后会同伙役,好去办案。当下到得家中,一见许仙,就埋怨他一夜不归,后生家太不老成。许仙忙道:“姊丈且休埋怨,只问姊姊,便知明白。”他姊姊便在旁接嘴,把兄弟告诉他的一番话儿,详述始末。陈彪听了,笑道:“如此说来,我倒失贺了,哈哈哈!”嘴里虽说笑着,心中却不相信,世上那有这种事情。就算富贵人家,办事容易,东西都是现成的,也没有才得见面,当晚成亲的道理。况且陈老大是个捕快头儿,怎能骗得信他。所以笑了一笑,又道:“既然这样,银子现在那里呢?”许仙便在那边桌上取了两锭元宝,递给姊丈。陈彪接银在手,
仔细一看,上有本县的印子,大吃一惊。暗暗的叫苦不迭:“这就是库银,怎么在他的手中呢?莫非他做了窃贼不成?或者结交了强盗,把这赃银送他的么?我若顾了亲情,隐匿不报,日后发觉起来,连我的身家性命也不保,岂不是两败俱伤吗?”既而一想:“仙弟素来诚实,决不结交匪类;况且年轻胆小,怎敢做出这种事来。大约昨夜他去嫖妓,却巧另有一个强盗,宿过娼家,把这赃银浪用。那妓女贪恋仙弟生得貌美,暗贴银子与他,也未可知。我今前去出首,一来顾全自己要紧,二来他未做大盗,误受赃银,谅无大罪。还可向官府讨情,从轻办理。但妻舅之情,怎好下手呢?”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道:“仙弟,你要房子,很是凑巧,县前却有一所房子空着。前临大街,后通河道,我同你去看一看。言明房价,便可成交。”许仙欣然答应。
便依着姊夫的话,把元宝包好带去,跟随陈彪出了家门。
到了县前,陈彪心里好生难过。也叫没法,回头说道:“这里是孙隆兴银店。你可在此等一等,我去约了房主,取了钥匙,和你去看房子。如果合用,今日就好成交。但这两锭元宝,不好使用。少停换些零碎银子,才能够活动呢。”嘱毕自去。不说许仙在此等候。
只说陈彪来到一酒店里,踏步上楼,他手下一班伙计见了,大家起身叫老大,说船已备好,行李也发到船上,只等老大吃了酒,就好上船去了。陈彪摇头道:“兄弟们,如今不要去了,盗赃已经并获。”众人咋舌道:“这一来足见头儿能干,船也不开,案已破了。究竟强盗是那一个,现在什么地方?”陈彪道:“若说这个强盗,连你们也都认得的,就是妻弟许仙。”众人不信,道:“汉文兄自然认识。但他是文文雅雅,一个本分生意中人,不像做强盗的。据我们看来,内中定有个委曲,不知你老大心里以为怎样?”陈彪道:“话虽如此,真赃现在他手中,实是不解。但我与他是至亲,不便伤了情份。所以相烦兄弟们,悄悄到孙隆兴银店门首,认明元宝赃证,将妻舅锁拿。暂时押在班房,待我去禀明本官,再行定断。”众人应是,取了练子要走。陈彪又嘱托伙计不要惊吓了他,那伙计答应自去。随后陈彪也下了酒楼,径往县衙中去了。
先说许仙在银店中呆坐等候。那个柜内开店的,很巴结生意,看见许仙手捧着大锭元宝,料想这一桩交易不小,便和许仙尊姓大名的攀谈起来。许仙是老实人,便说:“我在此等候一个人来,还要作成宝店,把这两锭元宝,换些零碎银子。”店主一听,果然是主顾,忙请他柜内坐下用茶;又叫他取出元宝看看成色,放在天秤上称了一称,问:“先生自己可有成数?”许仙道:“大约一百两光景,不知秤有多少?”店主道:“只有九十九两三钱二分。不信,银子现在这里。”说着,仍将元宝放在柜上。这时候,见有两个公差,走入店来,说道:“仙官,你在这里兑换银子么?”许仙应了一声是的,那差人又道:“你把银子借给我看看。”拿来手里,便说:“一些不差,正是许仙。伙计快来上了练子!”就把这两锭元宝,揣人怀里。后面一个差人,将练子套在许仙颈上。许仙大惊,忙问:“你们为何锁我?”那差人道:“你的真赃现在,你是个盗元宝的强盗,到这里来变赃的!伙计,快把他拿进衙门,当堂回话!”不由许仙分辩,拉了就走。还有一个差人,身边摸出练子,顺便向店主敲诈,叫他拿出十八只元宝补数。吓得店主连称冤枉,说了许多好话,总是没用。还是银子可以开口,从十两加到四十两,方始买得“路获”两字,不与店家相干;那两个公差才离了店,把许仙带入县衙,在班房中暂押。
陈彪得信,走将进去。见本官已坐早堂,审问别案。等了一回,见已完毕,然后跪到案前,说道:“禀大老爷,小的奉命捕捉盗库银犯人,今已拿到。并有原赃两锭元宝呈上。”知县喜问道:“你把人赃一并拿到了么?”陈彪道:“拿到了,现在押锁班房伺候。”知县道:“你把盗犯捕到,重重有赏。但是这个盗库银的,是客路呢,还是本地叫什么名字?”陈彪道:“小的不敢隐瞒,就是妻弟许仙。”知县道:“既是你的妻舅,快把他带上来!”一声吩咐,差役便将许仙带上公堂,到案前双膝跪下。知县问道:“你就叫许仙么?看你小小年纪,有这样大的胆子,敢盗库中银子,这还了得!”许仙连呼冤枉。那知县便变了脸,逼他从实招供。
不知许仙是否供出赠银情由,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