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闺名原叫李胭脂,所以她对粉色尤其钟爱。
苌楚坐在店铺门后的木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中顺滑的布料,有些恍惚。这是六岁那年苌老大托人从苏杭带回来的上好品红软绸,给李二和苌楚一人做了床小被面子,珍贵的两人都舍不得用。剩下这一小块布头从箱底好容易找了出来,用它来做小寿衣,想来李二会很欢喜吧。
苌楚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从柜台上摸来把大铁剪子,细细地裁剪开来。
“楚妹崽,你在忙啥子哦?”吴大婶吃力地提了一个装满阴司纸的箩筐往里走,苌楚一抬头见了,赶紧起身帮忙抬了进来。
“我在给李二做点东西,她喜欢的。”嘶哑的声音让吴大婶皱了皱眉,又瞧见小女娃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心疼地问道“你昨晚是不是遭黑(被吓的)得没睡着?一个人是不是怕得很?”
苌楚摇摇头,并不想多说,只问吴大婶:“孃孃,是要我弄这个纸钱么?”吴大婶指了指那筐纸,“这个一半分成散钱,一半分成长钱。”她顿了顿,又解释道,“我和你陈孃孃要弄吃食,张叔父家要管其它的,忙不过来。妹崽你弄下纸钱得行不?”
李家祖上原本为湖南向光李氏的一个旁支,又千里搬至蜀地。本地并无宗族血亲,只能派了人专程去那边送信请人,但是这一车马来回得二月有余,所以李家的后事先由官府出钱,乡邻出力来操办。
苌楚忙应道,“孃,交给我嘛,我弄得来。我把小衣做完了就弄。”
吴大婶点头“孃放心,妹崽儿,我晓得李二和你要好的,她这么点点大,就没得了。。。哎,真是造孽呀,但是你也莫太伤心哈!你丘哥哥说,一定要抓到那些砍脑壳的,抓起来整死给李捕头报仇!”
“嗯,我晓得,嬢嬢不用管我,我没有事的。。。活着的人需要做更多的事。”苌楚垂下眸看向手中的丝绸,想起昨日看到李二满身血糊糊地趴在水池里的模样,心中又一阵痛闷。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匪盗,你丘哥哥说,最多只有两个人就杀了他们全家,太凶了!郎凯偏偏找到李家嘛,也不晓得是不是李捕头开罪了什么人呢。”见吴大婶并没有急着走,苌楚起身端了一个土碗,从瓦缸里倒了一碗薄荷红茶来递给她喝。
“这种匪盗会不会是兵窜子呢?李叔父是会武艺的,他都打不过,是不是黑凶呢?”苌楚仰着小脸认真地分析道。
吴大婶刚喝了一口茶,正感慨苌家的茶就是好吃,听得这话一拍大腿,放下了茶碗,“哎呀!小妹崽说的黑有道理,我这就去给你丘哥哥说!”话音未落,就急急忙忙地往门外走了出去。
刚走几步又想起要叮嘱几句,一个小女娃在家,在这样的世道里得看紧门户才行,才转身一瞧竟楞在了那里。
苌家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白布褂,一头乌发也只用布条松松地束了垂在肩头,衬得格外的清丽秀美。她正低头飞快地穿针引线,几块绸布在她手上翻来转去,成了一团粉色的花,这般场景已是动人,再有她神色安然而恬静,竟如同画一般有说不出的美。
吴大婶心道,这般小的年纪,居然如此稳重,心境端的是好。
李家祸事似乎并没有发生,李二的惨死也没让她惊惶。说她有心,可今日从面上已不见哀容,一脸的平和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说她无心,但昨夜的泪流满面也非假。
到底是个孩子罢,吴大婶在心里叹口气,看着小女娃手里那块布料,想着也只有不懂事的孩童,才会用这么好的缎子来做小衣,真是暴殄天物。
吴大婶摇摇头,转念又寻思这般想法是对死者的大不敬,赶紧啪啪抽了自己两巴掌,转过头飞快地向街尾的张家方向去了,竟没瞧见对街屋檐下已经站了一众衣着华丽的陌生人。
“小姑娘,今日可有茶喝?”苌楚突闻一个温和而干净的男子声音自头顶上传来,这是官话?她疑惑着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十一二左右的锦衣少年,正朝自己微笑着,浓眉大眼轮廓硬朗倒是十分的英气和俊朗,他用手指着店铺前挂着的“苌家凉茶”旗招,非常地客气有礼。
他身后还跟着一众华衣随从,拥立着锦衣少年站在店门前不宽的街道上,竟显得店门十分的狭小。
“有的,贵人您稍等。”苌楚不急不忙地从屋里端来一根条凳,那锦衣少年后面的人赶紧过来接过,用衣襟擦了,才请锦衣少年款款坐下。这般行事,只怕不是一般的人家。
苌楚自柜子里取出只蓝色琉璃杯,拿清水仔细地涮了一遍,从柜子里夹出两颗话梅放在杯底,再用竹筒舀了凉茶倒进去,稳稳地端了递给侍从。
那锦衣少年接过琉璃杯,眼中一亮,饶有兴趣地转着杯子仔细看了一圈,并不急着喝,只谦和地问话,“会讲官话?”
“会的,幼时跟着远房姑姑学过,她嫁去了燕京。”苌楚一边回着话,又取出七八个土碗,挨个盛满凉茶,再规矩地端给众侍从,众侍从一一接过也并不着急喝。
看他们已经嘴皮干裂,应该是渴急了,为何不喝呢。难道是自家的凉茶馊了?可是今早才煮的。正在疑惑时,只瞧那锦衣少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众人才陆续端起来喝了个一干二净。
苌楚有些不快,不过那锦衣少年似乎没察觉到她的不满,继续和苌楚说着话,“那小姑娘你可曾去过燕京?”
“未曾”苌楚不想多攀谈,简短地回话。
只听他一阵轻笑,“嗯?那就有意思了。”苌楚微异,正在思索他话里似乎有话,就又听他问,“小姑娘,你们这镇里可有落脚的地方?”
苌楚扫视了一圈众人,似乎在清点人数目,又偏头想了想,“镇里向北两里地,有个黄员外的大院子可够你们住的。前年他三儿子在县里做了官,便举家搬了过去,只每年过年回来。那里现在有一个张瘸子守着院子,你们可以去那里瞧瞧,或许能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