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奕空的表情很平静,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仿佛她没有任何可供怨言的事情,也没有任何可以挣扎的希望,最后一句话竟然还是他自己曾经陈述过的愿望。
他看到血从她身不停往外溢出,那层薄薄的积雪也褪色成玫瑰色的线条,然后又被阴影遮蔽。
他抬起头,那东西站在他面前,像教堂的圣徒一样把右手搭在他额头,仿佛是要他跪拜似的。传来轰隆隆的雷声,就在近处,他觉得这雷声在给奥泽暴的话伴奏。
“你还有一个愿望没实现呢,小子。”
“她还能活过来吗?”
“跪在我面前,低下头,让我把你吃了。”奥泽暴说,“我就把你的愈合的方式转嫁到她身,让她活过来。”
这话似乎没什么可奇怪的,宁永学想到,他没答话,也没反驳,更没尝试争辩。他默然脱下自己已经很破的衣服,悉心盖在曲奕空身,把两件破破烂烂的衣服勉强叠成一件能遮风避寒的厚衣服,免得她醒来之后又受了风寒,患了感冒。
若能让她以这种方式活过来,他就能把曲奕空的最后一句话交还给她了。一切都符合期望,没什么可供怨言的,也没什么好挣扎的,也许还能让她欣赏到老安东诧异的神情。
宁永学最后看了眼她,然后跪在奥泽暴面前,闭里面全是血的眼睛。
他的头脑里转动着很多景象,不过生活的帷幕还是笼罩在他心,什么秘密都没有揭示出来。
奥泽暴俯下身,用双手搂住他,抱他在怀。她把尖锐的牙齿咬在他肩,连着皮肉和骨头一起贯穿下去。
他感觉自己在无尽的虚无中向下坠落,——野兽的獠牙挤压着他破碎的身体,吞噬了他躁动的思维和各种胡思乱想。
一切还是会结束的,宁永学最后想到,和老安东的说法完全不一样。
......
虚无感在黑暗中蔓延,顺着无法感知到的身体部位扩散出去,凝结在灵魂深处,抓挠不休。他还没做过梦,不过可能人死后都会做梦。
他在虚无中飘浮着,感觉四下里温暖潮湿,倒是比诺沃契尔卡斯克的寒冷环境要好点。他静静地呼吸,心里也虚无一片,直至他想起来应该有个叫曲奕空的人因为他活了下来。
所以我活在她体内了,他想,她永远都不可能忘了这事,也永远都不可能忘记某人在死前拒绝了她想要的一吻。
时间是在推移的,人的情感也是在永远在变化、永远在遗忘、永远在失落的。时间会淹没一切过往的痕迹,连庄严的坟墓也会被青草遮蔽,时间迟早会抚平那些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留下的痕迹。
但是,算所有人都在某天遗忘了自己,她也肯定不会。
这个想法很有鼓励意味,令人愉快,这一刻他不再是个孤立的个体,他的存在已经超越了他本来的身份,以后曲奕空做任何事都会带着他的影子。
他很满足,虽然某些事情还是有点遗憾,但在她这边他已经没有遗憾了。
他抬起头,他似乎梦到曲奕空在他方注视自己,他伸手触摸她的脸颊,碰到她的嘴唇,把食指抵在面,一直划到嘴角......这幻影还真是真实?
“这次是我赢了,小灰!”有个非常高兴的声音在旁边叫道,“你装不下他的人格和记忆,是不是?”
“你这死小鬼别跟我说话,就是你让我吃你表哥,我才变成这鬼样子的。”
“快别做白日梦了,傻瓜。”曲奕空把宁永学的手指咬了一下,“起来。”
片刻痛感就像石头砸在了他身,他用力揉了下额头,当即醒转,他发现自己盖着层被子的身体蜷缩在她膝盖。他神志模糊,肢体有些麻木,感觉就像自己喝多了酒。
这算是个什么情况?吃下去的人还能反刍出来的吗?
这时他看到了奥泽暴。
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落里,表情相当不快,而且她又披回了那张教会长袍。她完全缩水了,看着就跟曲奕空一个体型。不过她没有缠着满身绷带,也没有伤痕和枯槁的肌体,她的皮肤和她痊愈时一样,连左臂都是完好的。
跟着奥泽暴用左手跟他比了个含义不明的手势,宁永学立刻感到有些异样。
那是他的手臂?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左肩只有几条扭曲的触须。
“你的左边胳膊就这样了,”曲奕空摇头说,“我试了很多办法都没法把它变回去,大概是从灵魂层面被她给吃了吧。”
“我吃下去的就不可能吐出来。”奥泽暴用年轻得多的声音说,“拿一条胳膊换一条命算是便宜你了,小......算了,我现在也没资格叫你小子。”
“我没理解。”宁永学说,“你怎么缩水了?说好的把我吃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