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愣住,这话问的,既是在问灰岗的由来,又是在问建立灰岗的人,更是在问是谁让灰岗一直存在。
“这就说来话长了,”大爷吸了口旱烟,缓缓开口道:“天灾人祸年年都有,大旱洪涝都会给百姓带来灾难,随着天灾的降临,伴随的就是人祸。清河时有天灾,天灾过后最受苦的就是百姓,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乞讨为生,一开始朝堂会帮着百姓重建家园,但总有那么几个家人房屋全都失去没了信念自暴自弃的,他们不死也不活,对生活失去信念就靠乞讨为生。”
大爷叹了口气,“时间长了这种人也就多了,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这样的人越来越多,就靠乞讨和朝堂的赈粮过日子,可清河不是年年都有天灾,大多数时候都是富饶的,有这么一群人流落街头看着影响清河声名。”
“清河崔氏最注声誉,崔家族长看不下去,便在城中圈了一块废弃的地,名为灰岗,将这些人赶到灰岗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不让他们出去影响清河名声。”
“按你所说,灰岗应该只有放弃生活之人,可我这一路走来,看到的不是这样。”谢黎疑惑,这里老弱妇孺都有,不像大爷说的那样。
“那是以前,崔氏族长本意是好的,可一旦建立了这么一个地方,事情的发展就不是崔氏能左右的,越来越多的贫民来到灰岗,他们不听从朝廷的管辖,在灰岗内任意妄为,在他们心中,灰岗是让他们自生自灭的地方,已经放弃他们的朝廷,他们不会再听从。”
一口白烟从大爷口中吐出,“事情也就愈发不可收拾,朝廷管不了灰岗,有些人犯了事无处可逃就来到了灰岗,朝廷想进来搜捕灰岗的人也不配合,渐渐的灰岗就成了三不管地带,可越来越多的盗贼犯人将灰岗当做避难所,朝廷也不能真看着不管,崔氏族长就下令进入灰岗之人不能再出去,只要是登记在册的灰岗之人,外面不许接纳,被官差抓到就要送回灰岗。”
“灰岗成了只进不出之地,没有了进出自由,那些盗贼犯人自然不会久待,没多久就会离开?”
“是的,崔氏这个法子对于那些想要逃过追捕的犯人很有用,灰岗之人连自己的温饱都顾不上,他们在贫瘠的灰岗根本活不下去,而朝廷的赈粮只发给灰岗登记在册的贫民,犯人们过不下去自然就走了。只是,”大爷叹了口气,继续道:“灰岗的贫民越来越多,这个法子对于那些治那些犯人是个好法子,可对于灰岗内的贫民却是雪上加霜。”
“一开始进入灰岗的都是自愿放弃自暴自弃的贫民,可外面的贫民越来越多,清河的官员为了崔氏的名望,不顾贫民的想法,将清河所有贫民登记在册后都赶入灰岗,又有那么一条只进不出的铁律在,灰岗里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过。”
谢黎明白了,灰岗是崔氏一开始为了解决自暴自弃的贫民设立的,可是随着事情发展越来越不受控制,下面的官员又上行下效,渐渐地灰岗就成了被清河抛弃的地方,可清河每年又会发赈粮给灰岗贫民,以至于灰岗不会消失。
“崔氏不管吗?”
“怎么管?”大爷叹息,“灰岗已经失去控制,让那些想出去的人出去做工,犯事的人就会躲进来,要是一直不给粮食毁了灰岗,灰岗这么多人,肯定会暴乱,朝廷镇压势必会惊动圣上,只能这样一直任其发展。”
谢黎突然想到什么,询问道:“灰岗的贫民虽然登记在册,但只登记了进来的名单,人死了或者出去了,朝廷根本不会知道对不对?”
大爷点头,“说是这么说,但灰岗的人出去被抓到还是会送回来,而且我们穿的都是破衣烂衫,一出去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可若是有人想要灰岗中人出去,给他们换身衣服带出去也不会有人知道,谢黎觉得那五千士兵消失和灰岗中人可能有极大关联。
“灰岗最近,是不是少了很多青壮年?”谢黎问出心中疑惑,大爷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你只需回答我,是或者不是。”谢黎并不打算和他明说,她只要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是,”大爷点头,“太难了,光靠临近冬天发的粮食根本不够一年,很多人家把粮食攒着每天只吃一点点撑过一年,但青壮年根本不够,他们在灰岗做的东西又被来往的商人压价根本换不到多少吃的,为了吃饱,有些人铤而走险逃了出去,本以为几天就会被发现送回来,没想到这次过了半个月才回来,还带回来很多粮食,真是奇了怪了。”
果然和谢黎想的一样,裴行简恐怕是用了障眼法,谢黎匆忙起身,“多谢大爷,灰岗之事我会解决的,清河声名比不上灰岗百姓,无论他们是什么身份,他们都是离国子民,不应该在这自生自灭。”
谢黎说罢就要走,大爷喊住他,“崔氏做主的事,你真能变?”
“清河不是崔氏的清河,是离国的清河,是百姓的清河。”
大爷看着谢黎的背影,他没猜错,这个小姑娘浑身贵气,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绝对不是一般人,也许她真能改变灰岗,改变清河。
谢黎出了门向男孩招手,蹲下身来问他道:“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番薯,我叫番薯。”
“番薯乖,”谢黎摸了摸番薯的头,“刚刚在你家你和姐姐说你爹出去了还没回来,他是不是出去半个月了?”
刚刚谢黎在番薯家就发现碗筷只有一个人食用的痕迹,其余都落了灰,她当时以为番薯的爹是外出做工,现在想来,应该是和那批青壮年一起出去了。
番薯点头,谢黎接着问道:“灰岗内是不是有很多孩童和你一样爹都出去了很久还没回来?”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大爷告诉你的吗?”番薯瞪大眼睛看着谢黎,觉得她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谢黎将头上的簪子摘下,递给番薯,“这支簪子价值千金,比我给你的荷包里的银子还多很多,这支簪子归你,你把荷包里的银子拿出一半来分给那些孩童,让他们帮我留意,要是谁家爹爹出去很久回来了就来告诉我。”
若是拿出荷包里所有银子番薯不会愿意,他知道簪子贵重可也知道若是换不来钱再把荷包里所有钱给出去自己就什么都没了,只给一半又能再拿一支簪子,他可能会愿意。
番薯接过簪子点点头,“我这就去。”
“等一下,”谢黎喊住他,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香囊,“用这个给我换一套你们这里人穿的衣服。”
“好嘞!”番薯接过香囊匆匆跑走了。
谢黎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她得留在灰岗,等那些回来的青壮年,线索就在他们身上,至于裴行简那边,谢黎抬手召出暗卫,“阿二,你去联络玲珑,把她查到的裴行简的资料都带回来,还有,别让任何人知道我在哪。”
阿二领命,消失在黑暗中。
如今不知崔家内鬼是谁,崔佑兰这次动手算是给了自己一次机会,可以绕过崔氏私下调查兵粮之事,灰岗是三不管地带,崔氏的手伸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