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平凡的小镇,平凡得好像以前来过。
红妆盟伏牛寨一行几十人瞬间就将小镇挤爆,流氓土鳖见来了好多鲜衣怒马的姑娘,眼珠子都抹亮,又见后面紧跟着许多步行的彪形大汉,顿时打消歪念。殊不知前面那些鲜衣怒马的姑娘更招惹不得。
红妆盟素来俭朴,出门都是挑干净实惠的地方落脚。伏牛寨却是绿林好汉,出手阔绰,把镇上最气派的客栈整栋包下来,邀请红妆盟同住。屠姑推辞不过,欣然同住。至于客栈中已经零零散散入住的几个客人,伏牛寨好汉带着大刀和银子逐一敲门拜访,客人们纷纷表示自愿滚蛋。
客栈掌柜夫妇见来了个凶财神爷,硬着头皮接待,后面还跟着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女童,身段纤瘦,双目灵气。屠姑很喜欢,想拉着她说话,那小女童朝她做了个鬼脸,躲回娘亲背后,惹得众人呵呵大笑。
至于美酒佳肴,自然不在话下。反正银两都是抢来的,挥霍起来毫不心疼。白如云乘机上前请示:金创药所剩无几,急需购置药材炼制。屠姑涩生生的掏出钱袋,殷离大手一挥,牛霸又双手捧上一袋银子。
待左右无人,牛霸神秘兮兮的拉他到角落,说他和兄弟们一起喝花酒,邀他同行。白如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心中想道,花泡出来的酒有什么好喝,遂义正言辞的拒绝。
多年之后,每想及此,都悔青了肠子。
然而当时,他是不知道的。
白如云不想与这群凶婆娘共餐,遂借口药铺迟则打烊,匆匆出门,按照《临证实录》上面记载的药方,把小城镇能买到的药材全部买下来,缺少的部分只能等到大城市补齐,药材自然是不用劳烦他搬运的,老板恨不得将整间药铺都搬过来。
只是这样一来,有钱有时间,身子忽然就痒了。
月挂树梢,最宜阿哥阿妹约桥头。恰逢圩集,平日热闹,今晚倍加热闹,好多大城市才见得着的新鲜玩意儿都有了,卖小食的,摆街摊的,捏泥人的,仿佛约好一般,同时如雨后春笋冒出来……
白如云刚刚吃完一碟蟹粉小笼,心满意足,嘴里叼着一根牙签,晃晃荡荡的走在长街上,看见那个姑娘都觉得好看,尤其被她们狠狠瞪一眼时,那嗔怨的眼神简直不得了。
忽然,他看见一抹银色。
小凤仙的银色氅衣,即使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也是那么惹眼,何况镇上也没有第二个人戴着披风逛街。
不知道是姐姐还是妹妹呢?
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拍了一下右肩,却从左侧钻出来,正要吓她一跳,那是他小时候经常逗妹妹顽耍的游戏,屡试不爽。眼前猛然寒光闪烁,一把锋利的匕首抵在喉咙,差一点点就割破皮肤,顿时不敢动弹,连牙签也掉了。
正是先前大义断指的那把家传匕首。
霍英琼冷声道:“下次不要随便从我背后靠近。”
白如云屏住呼吸,轻轻点头,幅度都不敢稍大,唯恐不小心蹭个皮破血流,待轻轻的将匕首推开些许,呼吸方才顺畅,活动一下脖子,脑袋还在。
“霍师姐不用那么认真吧,这家伙可锋利了。”
霍英琼娇瞥他一眼,一边把玩匕首,一边挑选货物。
只见那是一个卖胭脂水粉的简易摊子,不大,密密麻麻的摆满女儿家的东西,红的黄的绿的,方的圆的长的,一应齐全,不必跑第二家了。
摊主是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厚扑的粉底,腥红的嘴唇,反正自家的东西不要钱。她怔怔的看着霍英琼手中那把锋利无匹的匕首,都忘记招呼客人了,大约从未见过这么漂亮又泼辣的姑娘。
“老板娘,打个折?”
老板娘忙不迭的点头。
霍英琼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手腕抖动,那匕首倏忽不见了踪影,就像变戏法一般,又把老板娘看得一愣一愣。
白如云谄笑着凑过来:“霍师姐想买什么,师弟我给你把把眼。”
“我想买盒胭脂。”
甫说到自家产品,老板娘登时鲜活过来,挤出笑容,差点连粉底都迸裂,唾沫子乱飞。
“本店都是上好的胭脂,抹了娇俏嘞。我看姑娘平时都是淡妆吧,看看这款,扬州戴春林新上市,淡粉色,和姑娘最是般配了。”
“我要很红很红的。”她低下头,“买给我妹妹的。”
原来,妹妹甫到客栈,什么东西都不吃,就上床躺着。她也无心吃饭,早早出来逛街。白如云顿时呆愣,心窝没来由的堵闷,仿佛被人狠狠的捶了一拳,满肚子的调皮话说不出来。
“好勒,那姑娘看看这个。”
霍英琼接过,小巧精致的白瓷盒子,正是妹妹平时心爱的款式,拧开,重绛的玫瑰膏子,果然是极红的。不由心头欢喜,妹妹的脸色很白,涂上红胭脂就好看了。
白如云抢着埋单,霍英琼推辞不过,只好作罢。暗自寻思道,小师弟又是施药又是付钱,果真心肠好,日后见了药姑,定要大大的说一番好话。
接着,白如云又带着霍英琼从街头逛到街尾,从街尾逛到街头,小镇果然是小镇,就这么一条街。以前在玉华山,霍英琼专心练武,甚少外出,终究少女心性,忽然见着这么多新奇稀罕的玩意儿,也是开心。尤其巷子口那个惠山泥人,手艺真是绝了,一团泥巴,搓揉挑捏几下子,一个圆浑浑胖乎乎的大阿福就出来,比变戏法的手还灵巧。
白如云越发得意,尤其兜里揣了点银两,底气十足,所以前面那间烧烤摊,务必要坐一坐的。
《东京梦华录》有云:“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野鸭肉、滴酥水晶鲙、煎夹子、猪脏之类,直至龙津桥须脑子肉止,谓之杂嚼,直至三更。”
白如云向往久矣。
那间烧烤摊甚是简陋,双轮车推来,高铁架支起,沿着江边摆上三张矮桌子,闹中取静,看着星月,吹着江风,闲坐聊话最好不过。生锈的铁架,勾吊着血淋淋的大块肉,木碳灰白烧得正旺。烧烤汉胸脯横阔,光着膀子,肩搭抹布,腰系围裙,厚重的杀猪刀将肉切成一条条,再用长铁签穿成一串串。
不待老板招呼,白如云和霍英琼拣中间那桌落座。
白如云忽然想起,上次在药王谷,虎妞的炭烧獐子肉,洒上十三香,可好吃了,大家吃了还想吃。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吃上那野丫头的手艺?
“老板,有獐子肉么?”
“客官见笑了,小店哪里有这些稀罕东西。”
烧烤汉闻声抬起头,声线里混着浓浓的西北口音。
霍英琼瞥他一眼:“你以为这里是玉华山么。我看你啊,平时定是偷偷溜出去捕猎,教药姑知道,准要责罚。”忽地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小白,下次有什么好吃的,记得叫上师姐,我不举报你就是。”
红妆盟僧俗参半,尊重出家人的饮食习惯,戒荤茹素乃是不成文的规定,俗家弟子难免嘴巴都要淡出鸟来。
白如云哑然失笑:“霍师姐发话,师弟岂敢不从。老板,来两串羊腰子、两串鸡翅、四串板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