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长街正当热闹,人来人往。眼见前面无数行人挡道,急得马管家吆喝连连:“让开了!让开了!”
他居然就这样当街策马狂奔,所过之处鸡飞狗跳,浑然没将行人放在眼里。马管家,附近百姓都是认识的,见他如此急迫,一时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何等急事。
马管家前脚刚走,阿勇后脚就变了脸色:“臭小子,还不滚!滚得远远的!”也不听他辨解,砰的一声给了个闭门羹。
白如云茫然站在紧闭的大门前,足足愣了好一会,才接受眼前的事实。茶庄已逝,亲人不再,自己孤身落魄,好不容易来到扬州顾家门口,却被拒之门外,此时心间的惆怅怨苦无处诉说,想起一手抚养他的爹娘,眼泪汩汩而下。
良久,他抹去眼泪,脚下漫无目的走着,不由自主的顺着阿勇的指引,左拐顺着弄堂斑驳的老墙向前走。江府着实大,足足走了好一会,忽然看见前面熙熙攘攘的聚集一群人,人虽多,却是秩序井然,排成一条长龙,首尾不相见。
首先入眼的是一面简简单单的幡旗,一个简简单单的“粥”字,在夕阳下迎风舒展。幡旗下摆开几张长桌,几大木桶米粥,几大箩筐馒头,又有几个孔武家丁维持秩序,几个青衫小婢负责派发。
原来,当日白云茶庄风波过后,玄仪回转玉华山,果然依诺送来许多佛家经书。江夫人皈依我佛,在家带发修行,善心大发,遂在江府后门搭个粥篷,每日酉时免费派发米粥馒头,布施积善。
白如云大喜,马上加入长龙的末尾。虽然只是一碗米粥、一个馒头,但对于有需要的人来说,不啻于给了一次活命的机会。
此时,自江府走出一家手牵手的母儿三口,前方人群顿时起了一阵骚乱。
“活菩萨、善财童子和小龙女都出来了!”
只见江夫人发髻梳得整整齐齐,插着一根翠绿的玉簪,身上的衣服是灰褐色海清,腰宽袖阔,圆领方襟,手腕长年带着一对莹润的玉镯,除此之外并没有过多的珠宝。她其实年纪不算大,容貌端丽,如今不施脂粉,反添几分慈悲大度的气质。
白如云不记得江夫人,自然不记得小时候,江夫人曾经抱过他的。
左右牵手的一对儿女则是粉雕玉琢,和自己年纪相若,娇贵得不能再娇贵,不说锦衣罗裳,单说身上挂满的金银首饰,随便拿一样出来都是上品,足够贫苦人家吃上几个月饭。那便是江家少爷和小姐了。
白如云心窝揪痛,小时候娘亲也是喜欢这般牵着我和妹妹的手!
江碧影拿起一个馒头,江远帆舀满一碗米粥,递给排在队伍前面的那个乞丐,都没什么好脸色。两个黄口小儿其实是被揪出来的,便是万般不情愿,也不敢不听娘亲的话。别看娘亲整天只会诵佛经敲木鱼,若是他们顽劣,也会诵哭咒敲脑瓜的。
那乞丐瞧见他们兄妹俩嫌弃的脸色,也不道谢,双手接过直接走到墙旁蹲下便吃。后面排队的穷人有些不忿,这厮好生无礼,人家施食给你,总得道声谢谢吧。
“这什么人啊,竟然连声道谢都不说。”
“阿弥陀佛。”江夫人双掌合什,低声宣了一声佛号,“善女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何足道哉。再说,大家都是扬州乡亲父老,同饮一井水,理应相互帮助才对。今日我江家施恩,保不准哪天江家落难,也会有人报恩的。”
众人见平时沉默寡言的江夫人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也就不再说什么,毕竟那一句“乡亲父老”让他们都有些感动。
排在队伍末尾的白如云,更是感慨。他沿路走来,常常挨家挨户讨一些剩饭残羹来充饥。遇到心肠好的,当然会施舍一些,大部分时间都没那么好运,毕竟这世道生计困难,人人自危。有的不但不给吃,还臭骂一顿,把他赶走,说是玷污自家门面。一样米养百样人。
江夫人丝毫没有因为赚取声望而高兴,反而眼中露出淡淡的忧伤。她虽然嫁入豪门,能力真的很有限,没有庞大的财力,也没有强大的权力,只能从自己每月的俸银里面克扣,每天最多只能赈济百余人。纵使她能够赈济千人万人,可天下乞丐,何止千万。
天色逐渐拉下帷幕,几木桶的粥发完了,几箩筐的馒头也发完了,可是还有十几个乞丐在眼巴巴的等待。
将最后一个馒头送出,江夫人敞开嘶哑的声音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的食物已全部发完,还望诸位能够理解,善女已经尽力,深感惭愧。”
乞丐们没有不满,也没有怒骂,只是唉声叹气,恼悔自己没有早点来排队,而后慢慢散去。看着这些败兴而归的乞丐,江夫人又低声宣了一声佛号,满满的慈悲为怀。
“没了?”
白如云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忽而脑袋轰隆一下子断线,满眼都是星星,直接倒在当场。此时的他蓬头垢面,浑身泥迹斑斑,脏污不堪,如假包换的一个小乞丐。
“啊!快救人!”
江夫人见这个小乞丐实在可怜,让儿子将木桶倒过来,刮干净,凑成最后半碗米粥,让女儿送过去。本来依江碧影那种爱惜羽毛的性子,是怎么也不会去给白如云这样的乞丐施粥的,但是她有一位菩萨心肠的娘亲啊,没办法,只好捂着鼻子将米粥端过去。白如云忙不迭的接过来,一口气溜溜的喝完,接着满足的打了一个嗝,口气可臭了。
江夫人看在眼里,略感欣慰,忽而瞧见那小乞丐生得标致,眉目似极了那个负心人,勾起前尘往事,连忙收敛浮心,默默转身离去,竟是再也没有勇气多看一眼。
家丁丫鬟自然是收拾东西。江远帆这个小家伙倒是跑得勤快,抢在娘亲前面,一溜烟就没了踪影。
出于小女孩的好奇,江碧影匆匆瞥了一眼小乞丐,当她对上白如云那双摄人的瞳目时,立即吓得大叫一声,“娘,等等我!”转身就往娘亲身边跑去,一时情急,从衣袖里骨碌碌滚出一个白花花的馒头!
原来,这个叛逆的小丫头,不敢忤逆娘亲的意思,然心中恼怒难泄,遂故意将最后一个馒头私藏起来,便是喂狗也不给乞丐们吃。
白如云眼疾手快,将地上的馒头捡入怀中,连爬带滚地开溜,唯恐又被人抢了。
马路对面,乃是赵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