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何况是这个贫困县城的农村家庭,一个孩子要改变命运,除了读书,似乎已经没有别的更好的路了。
上高中,大学,去大城市工作,或回来考公务员,这是农村人能想到的最好的一条路。
要是考得不好的,家庭好的去上个职业高中,混两年学个技术,而有些,连职高都不上,直接就出门进工厂了。
白招儿知道自己的身份,上学的机会也是来之不易,所以她一直很刻苦,成绩也一直很不错。中考时,终于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让妈妈易秀红松了一口气。
“家里也没那么多闲钱,别让招儿去读高中了,让她跟着我表姐的女仔出门打工吧……”
晚上,洗好碗,收拾好卫生的白招儿,打算上爸妈房间看看需不需要整理,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爸爸说话的声音。
白招儿愣在了原地,没敢发出一点声音,她小心地走近了些,倚在门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生怕家里人发现自己。
“小声点!别让孩子听到了。”易秀红小声地提醒道。
“听到也要说啊,家里三个孩子上学,我们累死累活种这点地,哪里供得起!”白金火冷漠地说道,“当初我说把她送走,你舍不得,你看现在我们压力多大?”
“你怎么这样说话?当初抱她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会把她当亲生的一样疼爱,可是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你看你是怎么对她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怨她当初坏了你和那个狐狸精的好事!别人都把那晚上的事告诉我了。”
易秀红越说越难过,声音哽咽,“你自己做错了事,还把气撒孩子身上。”
那年,才4岁的白招儿,半夜醒来看到白金火偷偷摸摸的偷溜门,竟然一声不吭地跟在爸爸身后,一起进了寡妇冬梅家,把两个人吓了个半死。
白招儿自己都想不起来,那晚上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因为自己半夜尿了裤子,睁开眼的时候,白招儿想叫妈妈给自己换裤子,可是已经很晚了,妈妈一定是睡着了。
白招儿想起白天奶奶说的话,奶奶说:“招儿,现在妈妈肚子有小宝宝了,你要懂事一点,让妈妈多睡觉、多休息。”
于是她没吵醒妈妈,自己起来准备脱掉裤子,刚好看到窗户外爸爸披着衣服往外走。
她想喊,又怕吵醒妈妈,就一直在爸爸身后跟着。直到出了门,外面天还没亮,小招儿又怕又冷,可是爸爸走得非常快,白招儿就一直在后面追着,也忘记了喊。
直到见爸爸进了冬梅婶婶家,又关上了门。招儿才喊,“爸爸,爸爸,冬梅阿姨,开门,招招尿床了。”
白招儿的叫声把两个人吓了个半死,白金火打开门,看到白招儿,脸色从白转到红,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一言不发,赶紧拉拉扯扯地把白招儿拉回了家。
从那之后,白招儿再也没见爸爸对自己笑过。
“你……你别胡说八道。我怎么了?她亲爹亲妈都不要她,要是没我,她能长得这么大?”白金火有点心虚,这些年,易秀红很少提当年的事,当年自己的确是犯浑了。
所以这些年,他很怕别人提自己抛弃老婆孩子,跟着冬梅私奔,后来混不下去又灰溜溜的回来了的事。
他一直在弥补,老婆好像也不再计较了,但是他总觉得两公婆之间有点不对劲,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招儿都考上了,这么小让她出去打工,你不怕被唾沫星子淹死啊。”易秀红转移了话题,她也不想去提当年的那些事,只要一提起,胸口就有一股气压不下去,易秀红很怕自己会掐死眼前这个男人。
“你看我堂哥家捡的那个女仔,因为大人不给她读书,逼她出门打工,这些年,她再也没回来。那才叫白养了吧。”
“那,让她去上职校,过两年养大点再去打工,总行了吧?”白金火想想也是,别等下像堂哥家那个丫头一样,那真是白养了。
别人的孩子就是养不熟啊,那孩子再也没回来过,连个信也没有,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职校?招儿成绩这么好,你让她上职校,你知道职校的都是什么学生嘛!”易秀红原本稍稍平息下来的怒气,又冒了出来,“招招的老师说她资质很好,会有出息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再说了,职校可以学到一技之长,毕业就能参加工作了。打几年工,等宝宝初中毕业,就给招儿找个婆家,还能赚点彩礼……”
“你!”易秀红不再说话,屋子里安静了下来,白招儿一声不吭地回到房间上了床。
招儿很懂事,但是也是个心事很重的人,从来不懂得拒绝,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这让易秀红非常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前些年因为儿子上户口,被罚了不少款,这几年才还清,又要养三个孩子,压力确实是很大,自己一个女人,也无力改变什么,家中主要收入都是靠公公和老公两个男人赚的。
整整半夜,楼上楼下两个人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妈妈,我想读书,好好读书,上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第二天,趁爸爸不在,招儿还是鼓起勇气,对妈妈说出了心里话。
“招招,我们家这条件……你爸说,你去学个一技之长,可以早点出去工作。”易秀红愁眉苦脸地回应,好不容易才把话说出口。
白招儿就不说话了,只是眼泪还会控制不住的在眼眶打转,她恨自己,从小自己就特别没用,从来不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只会哭,只会默不作声。
有时候,她甚至很羡慕妹妹,妹妹会闹,会和爸爸吵架,会打弟弟,会反抗。
“听话啊,招招,只要好好学,在哪都一样,职校一样可以考大学的,何况,老人都说,360行,行行出状元……妈妈相信你,你到哪都是最好的。”
昏暗的白炽灯下,两母女一人在死命地搓着用热水泡软的铁莲子,一人快速地给已经剥皮的白莲去莲心,虽然眼睛都红红的,但谁也没停下手里的活。
一根根手指,因为长时间在水里浸泡,已经皱巴巴的了。
“姐,你怎么那么听话啊,一中啊,不去多可惜。你可是这几年我们村唯一一个考进一中的女孩子,我们老师都在夸你呢。”累了一天的两姐妹终于躺在了床上,招娣忍不住说自己的姐姐。
“没事,去哪都一样,还是靠自己。”白招儿淡淡地回了一句,就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