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脑里不断接二连三地浮现这帮亲戚之间这些年的各种既互相提防又各种生怕占不到对方便宜的勾心斗角:自己的“坏”,从没听谁主动提过;但别人的“坏”,却可以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不,应该是时至今日,仍还有一堆没说完的。
这些长辈们究竟都这样说了彼此多久?又像这样的活了多久?——白璟没有太清楚的概念,她只知道:就算从她有清楚记忆的四岁左右算起,至今,她少说也已经听了有三十五年了,却显然还没听到头呢。并且,如今这一群体也不再只有这些长辈们,还有与白璟同辈的那些表、堂兄弟姐妹们,他们也早已陆续加入了其中。真是好不热闹。
只可惜,白璟似乎是天生就少了这份能力,她从来就感受不到参与其中能有什么乐趣可言?可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那样的乐此不疲、反复在幸灾乐祸和怨天怨人两个极端来回游走着——像这样不解地旁观了三十多年,直到最近,白璟才后知后觉:
原来,不是他们有什么问题,也不是她有什么问题,而是他们各自看待自己的存在、看待自己存在在的这个世界的方式——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这才使得白璟怎么也无法理解他们这样的活着究竟乐趣何在?也解释了为何他们的乐趣所在,却只会令她反感不已?
原来,不过是看待这些“乐趣”的视角不同、理解不同,是白璟自己的视角限制、影响了自己的反应,与那“乐趣”本身无关。
“唉!真累啊……”——或许,也不能说只有白璟有这样的感觉,但在她看来:自小生活在这样的关系圈里,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相处,对她和他们而言,应该都是一种折磨,却又无法摆脱。
他们是不是也想摆脱白璟不知道,但她知道她自己是一直都很想摆脱的。可惜,摆脱不了……
这样的摆脱根本就不只是钱的问题,不只是义务责任之类的问题,而是他们所处在的整个环境、他们各自之间的血缘关系,都让他们彼此间存在着一种不是自己想扯断就能扯断的无形干系。
“除非这个地方和欧洲那些独身人口接近一半的国家一样的,有着完善的能为独居者解决后顾之忧的社会体系作支撑,否则,就算有独居者,就算他们能把自己的一生都提前做好了所有准备——连身后事都能有专门的机构来代为处理,但只要整个社会还没准备好接纳这样的一群人的生活方式,只要社会整体在观念上还未准备好从原来的‘群体主义’过于占优势的局面转变为,承认每个‘个人’确实是‘群体’的主要部分,承认不仅要考虑‘个人’能为社会做什么,还要考虑‘社会’能为‘个人’做什么?
“除非整个‘社会’都认识到,社会的存在是为了保证社会里的每个人都能最大概率的存活下来、好好的活着,而非是为了让‘社会’的利益最大化、就让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每个人——随时都能被社会给牺牲掉。
“除非真的认识到这一点,否则,那条极细又无法扯断的义务干系,就会被扭曲成——并非是人自愿选择的,却能束缚着每一个人的——精神枷锁。
“但这样的精神枷锁,真的会比——是人自愿选择,愿意为了丰富彼此的灵魂才始终用心去维持的温暖牵绊——要好吗?
“同样的义务,不同的心态去看待,便是天壤之别的感受,也会产生天壤之别的后果。”
自从上次露了脸之后,亲戚们对白璟又多了一个评价:她有点怪。
白璟对此只是庆幸:还好没说她疯了。
只是,就算没疯,每每面对这些亲戚,白璟就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否则,为什么总会觉得:她眼里的他们,是扭曲的?她和他们的关系,是扭曲的?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还如此的真切?——莫非,她真的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