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样的报复,真正折磨的,是对方的精神。这样的折磨,持续的时间越长,就越会致使对方哪怕只是为了获得内心的安宁,也不得不最终做出选择:
要么,就继续更进一步的扭曲事实来美化“自我”,解释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是合理的、是正确的?
要么,就承认自己这部分的相对的不恰当,让事情归事情、自己的看法归自己的看法,哪怕无法和解,也愿意背负这样的反思、自省,用余生去“偿还”,直到能抵消了心里的那份“恶”的分量为止。
这样的惩罚,用一生的尺度去看,便会知道:无论是谁,都必然会存在相较的“恶”的一面。而只要这样的“恶”存在着,那么,这份痛苦就必然是无可避免、无法让他人来代替承受、甚至无法用其他的形式来代为偿还的。一旦“恶报”到来,只能自己承受。过去做得有多过分,自尝“恶果”时,就会有多痛苦。
白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残忍,但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的这一面时,她还是坦然承认了:她这样的报复,确实残忍。——就像过去她所遭受的痛苦之于她的残忍一样的。似乎,过去她是怎么被对待的,那后来,她就也用了同等残忍的方式,去对待别人——包括了“那些人”,却,又不止于“那些人”……
白璟开始试着这样去理解自己:她应该是先是自己遭受了残忍的对待,才会懂得使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去实施报复,表达她的愤怒。但这样的报复,却是她在过去的很长时间里、在理智上所不能认同的。于是,她便连自己都欺瞒了。就只是一直无知无觉地毫无负担地这样去做了。在她能够接纳自己的“恶”之前,她的“恶”是始终对她隐瞒的,却又是无可阻止地继续我行我素着。直到她终于有能力接纳它了,她的“恶”才第一次让她意识到它的存在。然后,在她承认了它、理解了它、甚至还感谢了它对她过去那么多年的保护之后,她的“恶”才让她看到了它的真面目。
现在的白璟,已经有能力去正视、理解:她的“恶”,究竟是为何而起,又为何会是这样的表达?
她给出了答案:是为了保护自己,是为了让自己能有理由继续活下去。——只要能始终维持住她所认同的自己的“存在价值”,她才能活得下去。——哪怕,要为此用十分残忍的方式去伤害别人。
直到看清了这一层,白璟心中的怨恨才真正的开始熄灭、直至最终泯灭殆尽。因为那些恨、它们过去始终存在的理由,已经不存在了,那它们便也无需再存在了,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白璟明白了:她根本没有资格怨恨任何人。
她和那些亲戚们根本就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别。甚至,她可能比他们还要残忍。
她对他们的恨,与其说是他们有多恶劣,不如说是他们互相之间对彼此的理解与对他们自己的理解——这两者之间的出入实在太大。
他们之间的互相伤害,与其说是为了捍卫什么所谓的“正确”,不如说是为了捍卫各自心里所维持的那一整套自己认同的“价值秩序”。
只有“秩序井然”,自己的“存在价值”才能得以继续维持;“存在价值”始终存在并持续壮大着,自己才有源源不断的动力让自己想要活下去——因为这样的活着,有意义。
只要始终没有跳出“自我”的框架,那维持“秩序”的稳定,就等同于是在维护“自我”这栋建筑的地基的稳定,那其中的利害关联便可见一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