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再说话。
这是她们之间从她们的关系开始明显好转起就延续至今的交流方式:总是各说各话,但又无所谓对方究竟说了什么。
白璟时常觉得,母亲不仅听不懂她说什么,母亲甚至根本就没在听她说些什么。
不过她也不在意。反正,从小到大,白璟说什么、这个家里也没人会真的在意;而她,也最终学会了不再去在意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白璟只是像他们对她那样的,也用同样的方式返还给了他们。就好似镜子一般。
“老妈,你房间太乱,我想收拾一下。至少,得让我有地方下脚吧?”
“随便。”
“那回去后,你把不能让我碰的东西先自己收好,然后我再开始整理。”
白璟不说多余的话。她很清楚,那个房间就像母亲的心一样:凌乱着,她自己又无视了这样的杂乱;身在其中,却只想随其自然,只要让她有地方待着就行;至于谁来了,谁走了,乱不乱,干不干净——都无所谓,只要不要让她承担责任就行;为此,她宁愿从不真正拥有什么,谁想要,拿走便是。
母亲对自己都是如此了,又如何能要求她反省自己“害人害己”的行为?——母亲把白璟生下来,还让她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还那样地教育她,还给她生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这些,在白璟看来,就是在害人害己。她宁愿自己从未出生,也不想生在这样的家里。
母亲可以毫无愧疚地说:生三个孩子,就是为了要让白璟能有人陪伴,不会孤独。
但白璟心里却清楚得很:那不过是母亲自己的自欺欺人。她之所以生下三个孩子,只是因为想生儿子、却偏偏直到生下了第三个,才是个儿子。
“如果你是男孩,那你就是独生子了。”——父亲的这句话,白璟可是从小听到大的。
也确实曾让白璟一度自责的以为:她之所以不是独生的孩子,错在她,是她不是男孩,才不得不有了她根本就不想要的弟弟妹妹,才会时常遭到父亲的各种理由的暴打、辱骂……
时过境迁,即便如今的白璟心里很清楚,那根本就不是她的错,但她也不能说:全部都是她父母——尤其是生她的母亲——的错。
越长大,知道得越多,了解得越全面,白璟就越看明白了一个真相:母亲之所以会嫁给她本不想嫁的父亲,之所以会与他将就地生活到现在,并且还打算一辈子维持着这样的婚姻;母亲之所以在害了她自己之后,还生了三个孩子——直到生出了儿子为止,却从未有过“这是在害人害己”的念头的产生。——这些,其实都是必然的结果。并且,像母亲这样的女人,在这个小城里,决不是唯一的,也不是少数的,而是绝大多数的。——她们,都是这种“重男轻女”文化下的必然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