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散开,只见刚才还生龙活虎的三个男子,如今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的瘫在地上,若不是中年人叫停,只怕连半条命也剩不下来。
中年人姓郑名云,江南人士,家中颇有资产,称得上是江南巨富。他为人豪爽,又有一身文武双全的本事,虽则他一介商户考不得功名,却是交游广阔,家业在他手里也是蒸蒸日上,其为人处世颇为人所称道。唯一的遗憾就是子嗣不旺,家有娇妻美妾,却只得两个女儿。
郑云派人通知了崇业坊的王家人,便将两个孩子留在了附近驿站内的客舍中休息,等着家人来接。他如今是路过洛阳,将要往长安办事,故而留下几个随从照顾两个孩子,自己则先行一步离开了。
洛阳城,崇业坊王府。
自一日前,王家的这位三娘子出走后,整个王家就乱成了一团。主母崔氏派出全府的家奴、护院满洛阳城的找人,找了一天两夜仍是未果。
家主王寔,乃太原王氏子弟,时任吏部员外郎,现如今在长安当差。
崔氏派了人去送信告知,只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身边也没个能出主意的人,这让崔氏很有些手足无措之感。眼见着家奴护卫一波波的回来,却都是无功而返,崔氏眉头深锁,心中越发焦灼。
次日午时过后不久,一夜无眠的崔氏终于等来了一个好消息。自洛阳城外来了个送信的人,说是王三娘子在洛阳通往郑州的一处驿站内休息,正等着家人去接。崔氏闻言喜出望外,她连忙带着几个家奴坐着马车就跟着那送信人出了城。
一以路上,她细细的问了自家女儿的情况,听说身体无甚大碍顿时安心不少,可又听说她是遭人绑架差点被卖去了扬州,这心忽而又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吩咐家奴加紧赶路,恨不得立马见到女儿才好。
客舍里,锦儿一觉睡醒就陪在元瑟身边,郑家随从劝她吃饭她也不理。
元瑟自上午被鞭子打伤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身上的伤口已被仔细包扎过,脸色仍旧苍白,嘴唇上还残留着被牙齿咬破后的血印子。
锦儿静静的望着他,眼里的泪珠儿欲落未落,心里却在想:元瑟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所以才一直不醒过来;是不是嫌我烦了,所以才一直不醒过来;是不是我太没用不能保护他,所以才一直不醒过来……锦儿越想越觉得难过,实在忍不住了就张开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一旁的郑家随从被她哭得慌了手脚。
却在此时,门外突然闯进一群人来,为首的是个年轻的贵妇人,身后拉拉杂杂的跟着一群家奴。郑家随从正欲上前询问,却见那妇人径直冲到锦儿跟前,她见锦儿泪流满面、哇哇大哭,顿时心疼不已,忙一把抱起锦儿,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伤着了?”
此妇人正是见女心切的王家主母崔氏,她伸手抹去女儿脸上的泪珠,又紧张的上下打量,看女儿是否有碍。
锦儿见是崔氏来了,一下子收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地抿着小嘴,瞪着一双泪花闪闪地大眼睛颇为不安的瞅了瞅崔氏的脸色,见她一脸着紧地为自己抹泪,又语出关怀,就忍不住往崔氏的怀里靠了靠,闻着崔氏身上熟悉的味道,轻声唤了声阿娘。
“怎么哭得这么厉害,是哪里不舒服吗?”崔氏拍了拍依偎在自己怀中的锦儿,想要将她放下来,再仔细查看一番。
锦儿没有回答崔氏的问话,见她要将自己放下,就用小脑袋蹭了蹭崔氏的脖颈,小小声道:“阿娘,您好久没抱锦儿了!”
崔氏闻听锦儿的呢喃,心中顿时泛起一丝酸涩,眼圈微微泛红。
崔氏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从小受的是礼仪教化,三从四德的熏陶。自嫁入王家后,便自动进入了当家主母的角色中,家中各项事务被她打理的井井有条,对家中的奴仆婢女都有严格的礼仪规矩要求,若有发现违规逾礼者定是要被逐出王家大门的。可以说王家在她手里被调教的门风很是严谨。
她对几个儿女的教养也是如此,从小就要求他们恪守礼仪,不能有逾矩之举。所以,锦儿自三岁后就没有再获得母亲的任何温言细语,取而代之的是喋喋不休的礼教规矩。
而锦儿从小就是个活泼性子,爱玩爱闹,闯个祸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崔氏对此颇为头疼,几次劝说无效后就转为训斥责骂,还请了个从宫里出来的礼仪嬷嬷来调教女儿,一旦锦儿胡闹惹事,那嬷嬷也不客气,拿着藤条就打。
每每在这个时候只有锦儿的乳母乔氏出面护着,连带着乔氏也挨了不少打。因此锦儿对乔氏的感情更胜于自己的母亲。
可就在前不久,乔氏突然患了疾病,咳嗽不止、手脚乏力,据大夫说是得了肺痨。这肺痨是极易过人的,而且没有医治痊愈的可能,相当于绝症一般。崔氏不敢继续将她留在女儿身边,连府里也不能呆着,可又念在她照顾女儿尽心就在府外给她安置了一处住所。
乔氏在洛阳没甚亲人,崔氏就派了几个得力的家奴过去照顾。只是这样一来,锦儿就不乐意了,哭着闹着一定要让乔氏回来,就算嬷嬷拿着藤条威胁也是无用。崔氏只好诓说是乔氏回家省亲过不了几日就会回来,这才算是把锦儿劝住。
小锦儿在家里板着指头数着日子,可乔氏却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这可把锦儿急坏了,于是她决定自己去找她的阿乔。
“阿娘,锦儿很想阿乔。”
“锦儿,要听话……”崔氏看着女儿湿漉漉的大眼睛满是希冀的望着她,心头一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点头道,“好,阿娘带你去看她。”
锦儿闻言高兴的手舞足蹈,两只小胖手搂着崔氏的脖颈,小脑袋用力的蹭了蹭崔氏的脸颊。锦儿的亲昵劲儿也让崔氏心里很是欢喜,她抱着锦儿又扫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孩儿,疑惑问道:“这孩子是谁?”
听到问话,锦儿立马想起了差点被她遗忘的“小战友”,看着元瑟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心里又难过起来,眼圈开始泛红,回道:“阿娘,他是元瑟,他把锦儿从坏人手里救出来,又为锦儿挨了一鞭子,他跟阿乔一样,对锦儿可好了!可是现在我如何唤他,就是不醒过来!”说着说着,锦儿又抽泣起来。
崔氏连忙安抚了锦儿,有些歉意的看向站在一旁一直插不上话的郑家随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细细的询问了一遍。闻听郑家老爷郑云仗义出手救了两个孩子,心里自是感激不已,连连表示等郑家老爷回转洛阳,一定要当面好好酬谢一番。
洛阳城东侧的建春门里,几个兵卒看见那去而复返的王家马车,心里有些嘀咕,只是这权贵人家做事却不是他们几个小小卒子可以过问的,见马车里的贵妇人露了个面,也未做检查立马放行通过。只是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马车里已经多了两个孩子。
元瑟一直未曾醒过来,身上也隐隐有发热的症状,情况很是不好,崔氏立马决定先带孩子回城看医生。又问锦儿这元瑟的住址和父母情况,锦儿只给了崔氏茫然的一个摇头,却是一问三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