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丹已经知道了许一楠和小裴的种种往事,见到许一楠并不诧异,但杰瑞不知道啊,他看到推门进来的人,一下子站起来,问朱丹道:“她还想跟我假结婚,去美国?”
许一楠一听面红耳赤,朱丹给她解围:“人家现在为妈妈工作,不去美国啦!”
杰瑞道歉:“对不起。”
许一楠有些不敢直视杰瑞,对朱丹说:“我给妈妈带了晚饭,你们回酒店吃吧,明天探视的时间再过来。”
出门之后,杰瑞问朱丹:“她经历了什么?为何变化这么大?”
朱丹笑道:“人是会长大的呀。她年轻时候不懂事,现在懂事了。”
杰瑞摇头说:“我还是不能相信,她当时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朱丹说:“东方文化里有个词,叫顿悟。原先说的是佛教僧侣突然明白了教旨大义,后来引入到人间生活,用来形容因为某种偶然的因素,像一道电光一样使人豁然开朗。大概许一楠曾经遇到过什么大事吧,让她明白了一直不懂的道理。唉,这种东方文化对于你来说太高深了,你听不懂。”
杰瑞说:“我听得懂。那意思就是,你遇到了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是爱。”
小裴在机场接他们回来的路上,就说起过朱馥梅忙着处理身后事,和医生的担忧。当时听得两口子心情很不好。这会儿杰瑞提起来,说:“看妈妈的样子,状态还不错啊,小裴是过于担心了吧?”
朱丹说:“妈妈的性格一直很内向的,情绪的波动不摆在脸上。要是医生都感觉出异样了,那她可能真的是想放弃治疗了。”
两个人都很担心,却一时都想不出办法,不知如何做才能唤起妈妈的求生意志。
朱馥梅的心意已经很坚决了,她打定主意不接受任何人的劝阻。当年裴律师病入膏肓时的一幕幕,越来越频繁地在她脑海里闪现,她讨厌那种无助的感觉,也深刻地理解了裴律师当时内心的悲哀。人一旦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连求死的能力都没有了,每天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用尊严换来的,她绝不让自己再经历那一切,绝不!
所以,不论是女儿女婿回来,打亲情牌,还是阿秋可怜兮兮地表示,没有她,自己也不想活了,朱馥梅都不为所动。她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该说笑就说笑,该休息就休息,作息和饮食一点也不违拗医生的安排,但是暗地里,她要做的事情仍是按部就班地推进。
她跟刘律师微信联系,请他帮忙起草一份遗嘱,内容关于她的遗产分配。她将自己的财产分了几个部分:汪雨飞公司的股份留给朱丹,她想变现的话去和汪雨飞协商。裴律师留给她的律所的股份还有一部分,请刘律师帮忙卖掉,作为许愿赴美读书的经费。她的心理咨询室留给许一楠,银行卡里剩余的存款留给阿秋。她跟刘律师说,“遗嘱公证以后,请你替我保管,我在医院查出脑瘤,手术有一半多些的把握,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能自理,后续的事情还要拜托你。”
刘律师听闻很吃惊,祸福只在旦夕之间,此话还真不是说说而已。他一一答应下来,并说马上到医院看她。朱馥梅制止了他,告诉他女儿和女婿都从国外回来了,每天都来医院。等从医院里出来,回民宿了,再请他过去。
腿已经好些了,朱馥梅要出院。医生开始不同意,在她的坚持下,医生妥协了,但是给她罗列了一大堆注意事项,并要她定期到医院复查。
出院那天,小裴单位有重要的事过不来,许一楠叫了一辆商务车,把大家一起拉回民宿。在路上,朱馥梅说,想拐去墓地看看美兰。已经好几个月没来看她了。
到了墓地,朱馥梅没让别人下车,只让朱丹推着轮椅,跟她一起过去。墓碑上是美兰在跳舞的照片,面纱上面露出两只灵动的眼睛,透着满满的生命活力。
朱馥梅脑海里又浮现出车祸当日的情景。一切都好像是预设好了,美兰在集市上买了那把小伞,就像买了一把谋杀自己的刀。再往前想,美兰本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可出行这一路,她却时常恼怒,大烧无名之火。她心里默默念叨:美兰,你不会寂寞太久了,老天批准我下来陪你。等我把俗世的事情料理清楚,就过来,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喝酒,跳舞,化妆,继续我们的快意人~~生。
坐了一会儿,朱馥梅让朱丹推她回车上。走在墓园的小径上,她简单给朱丹说了美兰结婚、王旭出轨、房车出游几件大事,末了说:“我感觉很对不起美兰。在每一件事上,我都是出错的那一个,好像是我,在推着美兰走向这样一个结局。”
朱丹听得此话,很是感慨,开解妈妈道:“你也无需自责。每个人的结局都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别人的作用很有限。美兰阿姨的人生坎坷,和她自己的原生家庭带给她的不安全感有关,最后这几步,也是人生惯性罢了。”
朱馥梅说:“可我总是无法原谅自己。”
回到民宿以后,朱馥梅叫朱丹带着杰瑞到三星堆去看看,那么灿烂又怪异的文明,不去看看会遗憾的。朱丹答应了,说去看一天,马上就回来。
趁朱丹和杰瑞离开,朱馥梅把刘律师叫过来,把遗嘱的事情办妥了。她在上面签了字,按上手印,委托刘律师拿去公证,保管好。
这件事一办完,朱馥梅感觉轻松很多。在她心里,她的一生,至此就应该算是尘埃落定了。等腿再好一好,把女儿和女婿送走,她就可以实施最后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