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朱馥梅的心理很是满足。年纪大了,对很多事就不再那么计较,可以让心情舒畅的事,莫过于看着儿孙绕膝,有天伦之乐可享。细想起来,普通人的快乐大多来自于细微琐事,事情稍微大一点点,比如解了燃眉之急,或是病痛之中给些关怀,都能给当事者带来无尽的安慰和感激。小裴和许一楠虽说学历高一些,但在社会上,仍然是芸芸众生的一员,生活平静如水时,尚可应付裕如,一旦出现老人、孩子生病这种突发事情,会立刻被打回屌丝原形。
今天,他们三个人各自都从这件事里,得到了慰藉心灵的快乐和感恩,各偿所愿。
小裴历来都很尊敬朱馥梅,对她的话很当一回事。他开车带着许一楠娘俩回成都,把她们放到医院,就跑到一家房屋中介找房子。该谈的都谈妥了,他去医院接那娘俩,送到一家快捷酒店先住下,临走时把许一楠叫到一边,低声说:“房子我租好了,明后天就可以入住,我留了你的电话,你等电话就行。我不想破坏自己的家庭,现在帮你,不代表还念旧情。有事给我打电话,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尽力。没事就不要找我了。”
许一楠已经被生活磨砺得神经大条了,对这种颇为伤人的话有了免疫力。她苦笑着说:“把心放肚子里吧。你以为我现在还有心思谈感情?以后就是想给孩子找个爸,也不会找你这样的了。倒是劝你一句,以后对朱阿姨上点心,她老了,时不常的去看看她。”
小裴和许一楠带孩子回成都后,朱馥梅好像被闪了一下,又要面对阿秋那张面前唯一的脸了。别人都忙,梅兰妮有工作还有孩子,自己的公公婆婆也老了,汪雨飞不但要管理民宿这边一大摊子事,把绵竹他爸的面包老店也如愿以偿地收为己有。美兰才去世那会儿,他们经常来看看她,时间长了,来得也就不那么勤。这次小裴和许一楠两个人各叫了一声“妈妈”,把她心底对亲情的渴望,一下子都叫了出来。可平日里,和她最亲近的,也就是丫丫这只小狗,她很寂寞。
这次见到许一楠,朱馥梅感觉这个女人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也许是因为有了和小裴的孩子,重新被唤起的母爱,击退了矢子、失婚造成的偏执,可她以后怎么办?不再年轻的女人还带着孩子,再婚找个合意的男人会很难,除非她有自己能赖以谋生的事业。对了,她是学教育学的,也不知道自己的心理咨询室,她有没有兴趣接着做下去,如果专业做教育心理,这个细分市场相当庞大,前景一定很好。
朱馥梅给许一楠打个电话,加了她的微信。问了她和孩子在成都的住处,就带着阿秋去找她。
小裴给许一楠和孩子租了个一室一厅,离孩子治病的医院不远。那小区物业管理不错,门禁森严,小区内绿化很好,一看就不是那种老旧便宜的房子。朱馥梅问许一楠,这房子租金挺高吧?许一楠说:“小裴交了三个月的房租,他都办好了才叫我和孩子住进来。房租应该是一个月一千二。”
朱馥梅点点头。小裴那孩子还算有心,再往多里要求他,也是让他为难。“广元那边你的工作、住处是怎么处理的?毕竟给孩子治病,不是三天五天的事。”
“广元的工作我辞了,房子是租的,我把东西收拾了几个箱子,放在朋友家地下室,房子退了。等孩子的病治得差不多了,那边工作再找,房子再租。”
“我记得你是学教育学的,对教育心理有没有过涉猎?”
“那是我的专业课之一呀,很重要的专业课。”
“那你对心理咨询有没有兴趣?”
“当然有啊,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家心理诊所给医生做助理。”
朱馥梅大喜。“你知道我有一间心理咨询室吗?”
“知道。我去找您,看到门上的牌子。”
“那你愿不愿意不回广元了,帮我把这个心理咨询室开下去?我年纪大了,美兰去世给我的打击也很大,现在我的精力有些跟不上,已经停业一段时间了。”
许一楠的心砰砰乱跳。都说老天爷给人一生的福祸是均衡的,先吃了苦,后面就有福可享,莫不是我的苦吃到头了,开始有福气了?她捂着胸口,有些不可置信地问:“是真的吗?我可以跟着您干?”
朱馥梅说:“你这次来找我,我发现你比以前变了很多,可能是要独立抚养孩子吧,变得脚踏实地了,不再像以前那样飘在半空里,净想些不切实际的事。要是在以前,我是不会考虑跟你一起做事情的,但是现在我觉得可以。你可以先考个心理咨询师证书。”
许一楠忙说:“我有我有,研究生没毕业我就考出来了,就是这些年都在教育机构教英语,专业有些放下了。我可以马上捡起来,马上。”
“那好,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小裴给你安排的怎么样,顺便给你说说这件事。你要是觉得行,就抽时间了解了解目前的行业状态,等孩子的治疗有了起色,不用天天往医院跑了,就去广元把家搬过来,我们一起,把心理咨询室再开起来。”
许一楠喜极而泣。从她的第一个孩子丢了那天起,她就再也没有体会过快乐的滋味。今天这个喜讯,就像一只温柔的大手,轻轻揭开了笼罩在她头顶将近十年的灰色幕布,让她重新见到了明媚的阳光。她双膝跪地,给坐在沙发上的朱馥梅磕了一个头,仰起满是泪痕的脸,诚心诚意地叫了一声:“妈妈!谢谢您!”
朱馥梅拉她起来,她不起来,就势将头靠在朱馥梅的膝盖上,说:“我生下来我妈就生病没了,我从小没妈。我爸在外边打工,在六楼安空调掉下来摔死了。我跟奶奶过,奶奶不喜欢我,说我是丧门星,后来我叔把我送孤儿院了,我是从孤儿院考上的大学。今天,我就认您做妈妈了,许愿就是您的孙子,我们跟您一起过。”
这是朱馥梅第一次知道,许一楠还有这样凄惨的身世。她抚着许一楠的头顶说:“好,好,等孩子病好了,我接你们回家。”